抱朴子内篇 卷十三 极言 原文及白话文译文-(东晋)葛洪

2019-0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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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或问曰:“古之仙人者,皆由学以得之,将特禀异气耶?”抱朴子答曰:“是何言欤?彼莫不负笈随师,积其功勤,蒙霜冒险,栉风沐雨,而躬亲洒扫,契阔劳艺,始见之以信行,终被试以危困,性笃行贞,心无怨贰,乃得升堂以入於室。或有怠厌而中止,或有怨恚而造退,或有诱於荣利,而还修流俗之事,或有败於邪说,而失其淡泊之志,或朝为而夕欲其成,或坐修而立望其效。若夫睹财色而心不战,闻俗言而志不沮者,万夫之中,有一人为多矣。故为者如牛毛,获者如麟角也。夫彀劲弩者,效力於发箭;涉大川者,保全於既济;井不达泉,则犹不掘也;一步未至,则犹不往也。修涂之累,非移晷所臻;凌霄之高,非一篑之积。然升峻者患於垂上而力不足,为道者病於方成而志不遂。千仓万箱,非一耕所得;干天之木,非旬日所长;不测之渊,起於汀瀅;陶朱之资,必积百千。若乃人退己进,阴子所以穷至道也。敬卒若始,羡门所以致云龙也。我志诚坚,彼何人哉?”

【译文】有人问道:“古代的仙人,是通过学习而获得仙道,还是仅凭借禀受了奇特之气才得道的呢?”抱朴子回答道:“这是说的什么话?他们没一个不是背负书箱,追随明师,勤学苦练,长年积累,蒙霜冒险的,栉风沐雨,还要亲自洒扫,艰辛劳作,开始是靠诚信获得师傅赏识,最后是经过危困接受师傅考验。如能做到性情淳厚,品行贞洁,不三心二意,才得升堂入室,有所成就。有的人因倦怠半途而废;有的人是怨恨反悔而最终退缩;有的人是被富贵荣华所引诱,从而去做世俗事务;有的人是被妖言邪说所击败,失去清平淡泊的志向;有的人是早上练习,晚上就想成功;有的人是想着修炼,站起来就想看到效果。如果眼前摆着财利美色而不动心,耳边听着闲言碎语而不丧失意志的人,在万人里有一个就不算少了。结果往往是修习的人多如牛毛,而取得成功的人比麟角还少。发强弩的人,力度就表现在发箭的一刻;泅渡大河之人,性命保全在成功的渡河;挖井未见泉水,如同不挖一样;走路差一步未到目的,就如同不去一样。修路的劳累,非一时半刻就能到头的;上天的路程之高,非一畚一筐能堆成的。然而,攀登险山之人,最怕是即将登上去的时候,而力量已不充足;修道之人,最糟的是快要成功之时,而丧失意志。千仓万箱的粮食,不是一人耕种所能得到的;高耸入云的大树,不是十天半月所能长成的;深不可测的渊水,是由涓涓细流积累成的;陶朱、白圭的财富是由一百一千累积起来的。如果具有别人退却、自己却前进的勇气,这是阴长生最终得以成仙得道的缘故;像开始一样对结束也不怠慢,这也是羡门子高最终得以驾龙乘云的根由。我的志气坚定不移,他们又算得了什么呢?”

【原文】抱朴子曰:“俗民既不能生生,而务所以煞生。夫有尽之物,不能给无已之耗;江河之流,不能盈无底之器也。凡人利入少而费用多者,犹不供也,况无锱铢之来,而有千百之往乎?人无少长,莫不有疾,但轻重言之耳。而受气各有多少,多者其尽迟,少者其竭速。其知道者补而救之,必先复故,然後方求量表之益。若令服食终日,则肉飞骨腾,导引改朔,则羽翮参差,则世閒无不信道之民也。患乎升勺之利未坚,而锺石之费相寻,根柢之据未极,而冰霜之毒交攻。不知过之在己,而反云道之无益,故捐丸散而罢吐纳矣。故曰非长生难也,闻道难也;非闻道难也,行之难也;非行之难也,终之难也。良匠能与人规矩,不能使人必巧也。明师能授人方书,不能使人必为也。夫修道犹如播穀也,成之犹收积也。厥田虽沃,水泽虽美,而为之失天时,耕锄又不至,登稼被垄,不穫不刈,顷亩虽多,犹无获也。凡夫不徒不知益之为益也,又不知损之为损也,夫损易知而速焉,益难知而迟焉,人尚不悟其易,安能识其难哉?夫损之者如灯火之消脂,莫之见也,而忽尽矣。益之者如苗禾之播殖,莫之觉也,而忽茂矣。故治身养性,务谨其细,不可以小益为不平而不修,不可以小损为无伤而不防。凡聚小所以就大,积一所以至亿也。若能爱之於微,成之於著,则几乎知道矣。”

【译文】抱朴子说道:“世俗民众既已不能保全性命,却做些损害生命的事情。有穷尽的东西,不能满足无穷尽的损耗;大江大河的水流,不能装满没有底的器皿。一般人盈利少而费用多的,尚不能养家糊口,何况没有丝毫钱财的补进,却有成百上千的花销呢?人不分年龄大小,不得病的没有,只是有的病轻,有的病重罢了。而每人禀受灵气的多少也各不相同,多的用完它就慢,少的用完它就快。那些懂得道术之人补充精气和挽救生命,一定要先恢复元气,然后才能要求逐步增加效益。假使让他们服用十天半月的药物,就能身飞体跃,经过一、二月导引,就能羽翼丰满,那世间也就没有不信仙道的民众了。值得忧虑的是一升一勺的效益尚未巩固,而大钟大石的消耗业已到来;根本的依托尚未牢固,而冰霜的酷寒已在交相攻击。不知过错在于自己,反说道术毫无益处,结果抛弃了丸散药物,停止了吐纳练功。所以说,不是获得长生困难,而是相信道术困难;不是相信道术困难,而是刻苦修行困难;不是刻苦修行困难,而是持之以恒困难。优秀的工匠能为人提供规矩度量,不能使人一定灵巧;明达的师傅能教人方术道书,却不能让人一定有所行动。修道如同播种谷物,成功如同收获储藏。即使一人的土地肥沃,灌溉充分,但如果播种季节不对,耕耘又不及时,庄稼长满畦垄,不收割贮藏,田亩虽多,仍会无所收获。普通的人既不知何为助益,也不知何为损害。损害是容易知道且来的迅速,助益是难以知道且来的缓慢;人们连容易的尚且不能了解,又哪能认识困难的呢?损害在自身发生,如蜡烛销熔油脂一样,未等人看明白,它却转瞬间就烧完了,助益在自身发生时,如禾苗逐渐成长一般,还没等察觉,它却忽然间茂盛了。所以修身养性,务须谨慎小心,不能因为细小助益不足称道就不去修为,不能认为细小损耗不足伤人就不加防备。积聚小就能成就大,从一积累就能达到亿万。如果在细微方面容易做到,在显著的方面也能成功,就近乎知道道意了。”

【原文】或问曰:“古者岂有无所施行,而偶自长生者乎?”抱朴子答曰:“无也。或随明师,积功累勤,便得赐以合成之药。或受秘方,自行治作,事不接於世,言不累於俗,而记著者止存其姓名,而不能具知其所以得仙者,故阙如也。昔黄帝生而能言,役使百灵,可谓天授自然之体者也,犹复不能端坐而得道。故陟王屋而受丹经,到鼎湖而飞流珠,登崆峒而问广成,之具茨而事大隗,適东岱而奉中黄,入金谷而谘涓子,道养则资玄素二女,精推步则访山稽力牧,讲占候则询风后,著体诊则受雷岐,审攻战则纳五音之策,穷神奸则记白泽之辞,相地理则书青乌之说,救伤残则缀金冶之术。故能毕该秘要,穷道尽真,遂昇龙以高跻,与天地乎罔极也。然按神仙经,皆云黄帝及老子奉事太乙元君以受要诀,况乎不逮彼二君者,安有自得仙度世者乎?未之闻也。”

【译文】有人问道:“古代难道有过毫无施行,只是偶然获得长生的人吗?”抱朴子回答道:“没有。有的人是追随明师,积累功效,勤奋修习,然而获得师傅所赐的合成仙药。有的人是获得了秘方,自行制作,行事不与世俗交往,说话不受流俗牵累,因此,写书的人只是记下他们的姓名,却不能清楚获知他们成仙的方法,因此只能对有关事迹付之阙如。过去黄帝生下来就能说话,役使各种神灵。他可以说是有着上天所赐的,自然而然的身体素质了,但仍不能端坐在家中而得道成仙。所以他要登上王屋山来接受丹经,到鼎湖来炼制仙药,登崆垌山去请教广成子,到具茨山来以师事奉大隗,走到泰山而侍奉中黄真人,进入金谷子去询问涓子。为了研习神仙道术,他依赖赖玄女、素女;为精通天文历算,他拜记了山稽、力牧;为讲求气侯占卜,他向臣子风后咨询;为明了身体诊法,他拜请了雷公、岐伯;为审明兵法攻伐,他采纳了五音权谋、阴阳之术;为通晓神怪鬼魅,他记下了白泽神兽所告知的种种奇闻;为考察地理形势,他写下了青鸟的讲述;为救死扶伤,他编著了金冶的法术。因此,黄帝才能掌握全部秘要,穷究道真,然而乘龙高飞,得道成仙与天地同寿,无限无极。又根据各种神仙经卷,都记载着黄帝及老子曾奉事太乙元君来学习仙道要诀。他们尚且如此,何况功力不及他们之人,又哪能有自行得到仙道,度世升天的道理呢?我从不曾听说有这样的人物。”

【原文】或曰:“黄帝审仙者,桥山之冢,又何为乎?”抱朴子答曰:“按荆山经及龙首记,皆云黄帝服神丹之後,龙来迎之,群臣追慕,靡所措思,或取其几杖,立庙而祭之;或取其衣冠,葬而守之。列仙传云:黄帝自择亡日,七十日去,七十日还,葬於桥山,山陵忽崩,墓空无尸,但剑舄在焉。此诸说虽异,要於为仙也。言黄帝仙者,见於道书及百家之说者甚多,而儒家不肯长奇怪,开异涂,务於礼教,而神仙之事,不可以训俗,故云其死,以杜民心耳。朱邑栾巴于公,有功惠於民,百姓皆生为之立庙祠。又古者盛德之人,身没之後,臣子刊其勋绩於不朽之器。而今世君长迁转,吏民思恋,而树德颂之碑者,往往有焉,此亦黄帝有庙墓之类也,岂足以证其必死哉?”

【译文】有人说道:“黄帝要真的成了仙人,那桥山黄帝冢,又有什么用呢?”抱朴子回答说:“按照《龙首经》及《荆山记》,都说黄帝服食神丹之后,龙来迎接他,群臣追念黄帝,却没有什么可以寄托思慕之情的东西,于是有的留下黄帝的几杖,建立庙宇用来祭祀,有的留下他的衣冠,修坟埋葬用来守护。《列仙传》上说:黄帝亲自为自己选定死亡日期,七十天后离去,七十天后返回,埋葬在桥山,山陵忽然崩裂,墓穴中空没有尸体,只是剑鞋还在里面。这些说法虽有不同,关键在于他已经成仙。说黄帝仙化,见于道书及各种记载的很多,然而儒家不肯助长神奇怪异,不肯广开旁门左道,只是注重礼法教化,而神仙事迹不能训导世俗,所以要说黄帝已经死亡故,那是为了禁锢民众思想罢了。朱邑、栾巴、于公,对民众建有功德,百姓在他们还活着的时候,就已为他们建立庙宇祠堂。另外,古代对于德高望重的 ,他们亡故之后,臣下或子孙会将他们的功勋业绩刊刻在永不腐朽的器物之上。又,当今遇到地方长官迁调去往他地任官,吏民亦思念他们,而为他们树立歌功颂德的石碑,这常常会出现 ,这与黄帝有庙有墓是同样的情形,难道能因此证明他们一定是死了吗?”

【原文】或人问曰:“彭祖八百,安期三千,斯寿之过人矣。若果有不死之道,被何不遂仙乎?岂非禀命受气,自有脩短,而彼偶得其多,理不可延,故不免於彫陨哉?”抱朴子答曰:“按彭祖经云,其自帝喾佐尧,历夏至殷为大夫,殷王遣采女从受房中之术,行之有效,欲杀彭祖,以绝其道,彭祖觉焉而逃去。去时年七八百馀,非为死也。黄石公记云:彭祖去後七十馀年,门人於流沙之西见之,非死明矣。又彭祖之弟子,青衣乌公、黑穴公、秀眉公、白兔公子、离娄公、太足君、高丘子、不肯来七八人,皆历数百岁,在殷而各仙去,况彭祖何肯死哉?又刘向所记列仙传亦言彭祖是仙人也。又安期先生者,卖药於海边,琅琊人传世见之,计已千年。秦始皇请与语,三日三夜。其言高,其旨远,博而有证,始皇异之,乃赐之金璧,可直数千万,安期受而置之於阜乡亭,以赤玉舄一量为报,留书曰,复数千载,求我於蓬莱山。如此,是为见始皇时已千岁矣,非为死也。又始皇刚暴而骜很,最是天下之不应信神仙者。又不中以不然之言答对之者也。至於问安期以长生之事,安期答之允当,始皇惺悟,信世閒之必有仙道,既厚惠遗,又甘心欲学不死之事,但自无明师也,而为卢敖徐福辈所欺弄,故不能得耳。向使安期先生言无符据,三日三夜之中,足以穷屈,则始皇必将烹煮屠戮,不免鼎俎之祸,其厚惠安可得乎?”

【译文】有人问:“彭祖活了八百岁,安期先生活了三千岁,这可谓是长寿过人了。如果确有不死的道法,他们何以不去成仙呢?难道不会是人的受命得气各有长短,他们偶尔禀受得多了些,理应不能再延长,所以最终仍不免一死吗?”抱朴子回答道:“据《彭祖经》说,彭祖从辅佐帝尧,又经历了夏代到殷代做大夫。殷王派彩女随他学习房中之术,行之有效,殷王就想杀彭祖以灭绝他的道法,彭祖发觉后逃走。他逃走时已超过七八百岁了,不是真的死了。《黄山公记》中载:彭祖离开殷都后的七十多年,传闻有人在流沙国的西边见过他。他没有死去,是很明显的。又,彭祖的弟子有青衣乌公、黑穴公、秀眉公、白兔公子、离娄公、太足君、高丘子、不肯来等七八个人,都是活了数百岁,于殷代分别仙化的。更何况彭祖,哪肯死去呢?又,刘向所写《列仙传》中也记载道,彭祖是仙人。另外,安期先生,曾在海边卖药,琅邪人历代都见过他,前后 算来已历时千年。秦始皇召请他,和他一谈就是三天三夜。他高妙的言辞,深远的旨意,渊博且有凭据。秦始皇非常惊奇,便赐以金璧宝,价值数千万。安期先生受赏后,把它们放在阜乡亭,并向秦始皇进献一双赤玉鞋作为报答,留下书信道:再过几千年,可到蓬莱山上找我。由此可知,安期先生会见秦始皇时已上升岁了,并非死去。又,秦始皇刚虱暴戾,凶恶残忍,是天下最不该相信神仙之人。但他并没说出什么反对的话来应答安期先生,以致还向安期先生询问长生不死之事。安期先生回答得恰当,秦始皇醒悟后,相信世间一定存在神仙道法,因此重重地赏赐他,并心甘情愿学习长生不死的事。只是他没得到明师的指点,反被卢敖、徐福之辈欺骗愚弄,最终没得到成仙的方法。先前如果安期先生说话没有凭扰,三日三夜之中,定会理屈辞穷,那样秦始皇定会把他烹煮杀戮了。他自己已不免有杀身之祸,哪还会得到丰厚的赏赐呢?”

【原文】或问曰:“世有服食药物,行气导引,不免死者,何也?”抱朴子答曰:“不得金丹,但服草木之药及修小术者,可以延年迟死耳,不得仙也。或但知服草药,而不知还年之要术,则终无久生之理也。或不晓带神符,行禁戒,思身神,守真一,则止可令内疾不起,风湿不犯耳。若卒有恶鬼强邪,山精水毒害之,则便死也。或不得入山之法,令山神为之作祸,则妖鬼试之,猛兽伤之,溪毒击之,蛇蝮螫之,致多死事,非一条也。或修道晚暮,而先自损伤已深,难可补复。补复之益,未得根据,而疾随复作,所以剋伐之事,亦何缘得长生哉?或年老为道而得仙者,或年少为道而不成者,何哉?彼虽年老而受气本多,受气本多则伤损薄,伤损薄则易养,易养故得仙也。此虽年少而受气本少,受气本少则伤深,伤深则难救,难救故不成仙也。夫木槿杨柳,断殖之更生,倒之亦生,横之亦生。生之易者,莫过斯木也。然埋之既浅,又未得久,乍刻乍剥,或摇或拔,虽壅以膏壤,浸以春泽,犹不脱於枯瘁者,以其根荄不固,不暇吐其萌芽,津液不得遂结其生气也。人生之为体,易伤难养,方之二木,不及远矣。而所以攻毁之者,过於刻剥,剧乎摇拔也。济之者鲜,坏之者众,死其宜也。夫吐故纳新者,因气以长气,而气大衰者则难长也。服食药物者,因血以益血,而血垂竭者则难益也。夫奔驰而喘逆,或欬或满,用力役体,汲汲短乏者,气损之候也。面无光色,皮肤枯腊,唇焦脉白,腠理萎瘁者,血减之证也。二证既衰於外,则灵根亦凋於中矣。如此,则不得上药,不能救也。凡为道而不成,营生而得死者,其人非不有气血也。然身中之所以为气为血者,根源已丧,但馀其枝流也。譬犹入水之烬,火灭而烟不即息;既断之木,柯叶犹生。二者非不有烟,非不有叶,而其所以为烟为叶者,已先亡矣。世人以觉病之日,始作为疾,犹以气绝之日,为身丧之候也。唯怨风冷与暑湿,不知风冷暑湿,不能伤壮实之人也,徒患体虚气少者,不能堪之,故为所中耳。何以较之,设有数人,年纪老壮既同,服食厚薄又等,俱造沙漠之地,并冒严寒之夜,素雪堕於上,玄冰结於下,寒风摧条而宵骇,欬唾凝沍於唇吻,则其中将有独中冷者,而不必尽病也。非冷气之有偏,盖人体有不耐者耳。故俱食一物,或独以结病者,非此物之有偏毒也。钧器齐饮,而或醒或醉者,非酒势之有彼此也。同冒炎暑,而或独以暍死者,非天热之有公私也。齐服一药,而或昏瞑烦闷者,非毒烈之有爱憎也。是以冲风赴林,而枯柯先摧;洪涛凌崖,而拆隙首颓;烈火燎原,而燥卉前焚;龙碗坠地,而脆者独破。由兹以观,则人之无道,体已素病,因风寒暑湿者以发之耳。苟能令正气不衰,形神相卫,莫能伤也。凡为道者,常患於晚,不患於早也。恃年纪之少壮,体力之方刚者,自役过差,百病兼结,命危朝露,不得大药,但服草木,可以差於常人,不能延其大限也。故仙经曰:养生以不伤为本。此要言也。神农曰:百病不愈,安得长生?信哉斯言也。”

【译文】有人问道:“世上有服食药物,行气导引的人,仍不免一死,为什么呢?”抱朴子回答道:“得不到金丹大药,只服食草木之药及修炼小术的人,只可奉命延长,死期推迟而已,是无法得道成仙的。有的人只知服食草药,却不懂佩带神符,施行禁戒,静思身神,守护真一,这只能使体内不生疾病,不犯风湿罢了。如果突然有恶鬼强怪,山精水毒前来加害于他,他就会立刻死去。有些人不知道入山之法术,致使山神对他施加灾祸,于是,妖鬼前来试探,猛兽前来伤害,水毒前来袭扰,蛇蝮前来蜇咬,致死人命事端就不是一条了。有的人修道已年老多病,以前又严重损伤过身体,实在无法补救。补救的效益,因没有强壮身体作为根基,疾病随后还会发作。做了遭践自我的事,又怎能有缘获得长生呢?有的人在年老时修道而得道成仙,有的人在年轻时修道而不能成仙,为什么呢?因为年老者虽已年老,他受精感气本来很多;感精受气多,他身体的损伤就少了;身体损伤少了,就容易保养;容易保养,因而就能成仙。而年轻者虽然年轻,受精感本来气就少,感精受气 很少,他身体损伤就很大;身体损伤大,就难以补救;难以补救,因而不能成仙。木槿、杨柳,折断后再行种植,颠倒种也能生长,横栽也会成活。东西容易成活,没有能和这些树木相比的了。但是埋的本已很浅,还不让它长久的安稳,一会儿刻它、剥它,一会儿摇它、拔它,这样下去,即使用如脂如膏的沃土培植它,用雨露泽润它,还是摆脱不了枯萎的下场。因为它的根基不牢,来不及发芽,结果津液就不能顺利地结合它的真气。人与生俱来的这种身体,易于损伤难以保养,与上面所说的两种树木相比,相差太远。然而用来攻击捣毁的事情,又比刻削剥落更进一步,比摇晃根拔更上一层。救助本来少而又少,损毁却多而又多,死亡到来,而气已大大衰减的人,就很难长气了。所以,要服食药物,为了通过血来增益血,而血将耗尽的人,就很难增益血了。奔跑就会气急喘息,有时咳嗽,有时胸闷,尽力役使身体,拼命去做,疲乏不堪,就是气损的症候。脸色没有光泽,皮肤风腊枯干,嘴唇焦干,脉象细弱,脉理萎顿,心力交瘁,是血已减损的症候。气损和血减这两种症候既已表现出衰竭的症候,舌根脏器也就相应有毁的反映,如此严重的情状,如果得不到上等仙药,就不能挽救了。凡是修炼道术不成功,营求生存却导致死亡的,不是他没有气血,而在于他自体营气造血的机能已经丧失殆尽,只剩下些残枝末流而已。譬如放入水中的木炭余烬,火已熄灭,而烟尘却不立即消失;树木已经砍断,根部已死亡,而枝叶仍能残存。木烬不是没有烟;残枝不是没有叶,可它们赖以冒烟生叶的根本已先行完结了。世人把觉察到疾病的那天作为疾病的开始,就像把断气的那天作为身丧的征兆。人们单单憎恨风寒和湿热,却不知风寒和湿热不能侵扰强壮的人;体虚气亏的人令人提忧,他们不能忍耐,因此被风寒湿热所伤害。用什么检验此说呢?假定有几个人,年纪老壮都相同,服食厚薄也相等,一起到沙漠地带,同时冒着严寒过夜,白雪自天上降下,玄冰在地上冻结,寒风刮断了树枝而惊破黑暗,唾液在嘴唇上凝固。结果,其中有的人则会冻出病,而不一定全都冻出病来。这不是寒冷天气有所偏向,大致是身体有不耐寒的生病而已。所以同吃一种食物,有的人却要生病,这并非食物有什么偏毒。用相同的杯子来饮酒,有的人清醒,有的人却已烂醉,这并非酒力有什么厚彼薄此之分。同冒酷暑,有的人独独因为干渴而死,这并非天热有什么公私之分。同吃一种药物,有人则昏眩烦闷,这并非药效劲力有什么爱憎之分。因此大风刮入林子,朽枝最先折断;洪涛拍打悬崖,开裂之处最先坠下;烈火焚烧原野,干燥的花草最先烧毁;整摞的瓷碗坠落地下,脆薄的碗最易破碎。由此可见,如果人没有道术,身体原已有病,会通过风寒暑湿诱发出来。如果能让纯正之气不衰败,形体和精神共同防御这些不利因素就不会受到伤害了。凡是修道之人,总担心来的太晚,不担心来的太早。自恃年轻壮实,体力方刚的人,自己过度劳累,一身百病集结,生命危如朝露,他们不能获取金丹大药只服食草木小药,这只会稍略比常人强,却不能延长寿命的期限。所以仙经上说,养生要把身体不受伤害作为根本。这是重要的话。神农说,百病不痊愈,哪能长生?相信这话吧!”

【原文】或问曰:“所谓伤之者,岂非淫欲之閒乎?”抱朴子曰:“亦何独斯哉?然长生之要,在乎还年之道。上士知之,可以延年除病;其次不以自伐者也。若年尚少壮而知还年,服阴丹以补脑,采玉液於长谷者,不服药物,亦不失三百岁也,但不得仙耳。不得其术者,古人方之於冰杯之盛汤,羽苞之蓄火也。且又才所不逮,而困思之,伤也;力所不胜,而强举之,伤也;悲哀憔悴,伤也;喜乐过差,伤也;汲汲所欲,伤也;久谈言笑,伤也;寝息失时,伤也;挽弓引弩,伤也;沈醉呕吐,伤也;饱食即卧,伤也;跳走喘乏,伤也;欢呼哭泣,伤也;阴阳不交,伤也;积伤至尽则早亡,早亡非道也。是以养生之方,唾不及远,行不疾步,耳不极听,目不久视,坐不至久,卧不及疲,先寒而衣,先热而解,不欲极饥而食,食不过饱,不欲极渴而饮,饮不过多。凡食过则结积聚,饮过则成痰癖。不欲甚劳甚逸,不欲起晚,不欲汗流,不欲多睡,不欲奔车走马,不欲极目远望,不欲多啖生冷,不欲饮酒当风,不欲数数沐浴,不欲广志远愿,不欲规造异巧。冬不欲极温,夏不欲穷凉,不露卧星下,不眠中见肩,大寒大热,大风大雾,皆不欲冒之。五味入口,不欲偏多,故酸多伤脾,苦多伤肺,辛多伤肝,咸多则伤心,甘多则伤肾,此五行自然之理也。凡言伤者,亦不便觉也,谓久则寿损耳。是以善摄生者,卧起有四时之早晚,兴居有至和之常制;调利筋骨,有偃仰之方;杜疾闲邪,有吞吐之术;流行荣卫,有补泻之法;节宣劳逸,有与夺之要。忍怒以全阴气,抑喜以养阳气。然後先将服草木以救亏缺,後服金丹以定无穷,长生之理,尽於此矣。若有欲决意任怀,自谓达识知命,不泥异端,极情肆力,不营久生者,闻此言也,虽风之过耳,电之经目,不足谕也。虽身枯於流连之中,气绝於纨绮之閒,而甘心焉,亦安可告之以养生之事哉?不惟不纳,乃谓妖讹也。而望彼信之,所谓以明鉴给矇瞽,以丝竹娱聋夫也。”

【译文】有的人问道:“所谓身体的伤害,难道不是指的淫欲之类的事吗?”抱朴子说道:”哪里仅指的这些啊!然而长生的关键,是在于返老还童的道术。上等道士知道这些,可以延长寿命,消除疾病;其次不致自我伤害了。如果年纪少壮就已懂返还年华,服食阴丹来补脑,到长谷寻玉液,不需服用药物,也不会活不到三百岁,只是成不了仙。不获得道术之人,古人将他们比作用冰杯来盛热汤,用羽毛来保存炭火。伤身情形有多种,疏才浅学,却硬要苦思冥想,是损伤;悲哀憔悴,是损伤;喜乐过度,是损伤;拼命追求以满足欲望,是损伤;为祸事加身而忧虑悲哀,是损伤;长久谈话,说说笑笑,是损伤;睡眠休息有失时秩,是损伤;挽弓射箭,是损伤;过量饮酒引起呕吐,是损伤;吃饱饭后立即躺卧,是损伤;奔跑跳跃喘息不定,是损伤;欢呼雀跃,痛哭流涕,是损伤;阴阳不交换,男女不合和,是损伤。聚焦损伤,直到耗尽精力,人就过早死亡,过早死亡是不合道义的。所以,养生的方法,讲究吐痰不往远处吐,行路不快步;耳朵不极力听,眼睛不长时间看;坐不要坐的太久,躺不要使自己太倦。在寒冷来前须加衣,暑热来前须减衣。不可等过度饥饿才吃东西,不宜太饱吃食;不应到太渴才饮水,不宜过多饮水。凡是吃得过饱,就会结聚成团;喝过太多,就吐痰成癖。不应该过劳或是过逸,不应过早起床或是过晚起床;不应太多流汗,不应太多睡眠,不应纵马奔车,也不应极目远眺;生冷食物不应多吃,不应饮酒对风,不应洗澡频繁;不应树立过大的宏愿,不该设计制造奇巧的器物,冬天不可穿得过暖,夏天不可穿的过凉,不要露天躺在星下,睡过不要露出肩膀,大寒大热,大风大雾,都不应冒失。各种味道均要入口,不可偏食或吃得过多。所以,多吃酸的,会伤脾脏;多吃苦的,会伤及肺脏;多吃辣的,会伤及肝脏;吃多咸的,会伤及心脏;多吃甜的,会伤及肾脏;这是符合五行的自然法则。所谓损伤,也不是马上察觉的到,但时间一长就会损害寿命罢了。这是因为,善于保养身体的人,春夏秋冬的起居有早晚,作息极有谐和的常制;调养舒展筋骨,有俯仰运动的方法;防止病魔,避开邪气,有吐纳导引的道术;疏通气血,有补入泻出的路数;节制劳逸,有增减的要诀。忍住暴怒可保全阴气,抑制喜悦可保养阳气,然后先服食草木之药来弥补身体的亏缺,再服食金丹大药来达到不死。长生的道理,全都在此了。如果有人,总想随心所欲,自以为见识多广,知晓大命,不愿拘泥于异端邪说,而要放纵性情任意妄为,不求长生,听到上述言论,即便像大风冲入耳中,像闪电经过眼前,也不能使他们明白。他们空耗身心在留恋的事务中,在华美的衣服中断绝气息,那是心甘情愿的,又如何用养生来晓喻他呢?他们不仅不会采纳,反过来还会说是妖言惑众。指望他们相信道术,那就如同把明镜给了瞎子,把乐器给了聋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