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禄山事迹 卷上-(唐)姚汝能

2018-1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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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禄山,营州杂种胡也,小名轧荦山。母阿史德氏[1],为突厥巫,无子,祷轧荦山,神应而生焉。是夜赤光傍照,群兽四鸣,望气者见妖星芒炽落其穹庐。时张韩公使人搜其庐,不获,长幼并杀之。禄山为人藏匿,得免。怪兆奇异不可悉数,其母以为神,遂命名轧荦山焉。突厥呼鬭战神为轧荦山。少孤,随母在突厥中。母后嫁胡将军安波注[2]兄延偃。史思明令伪史官官稷一譔《禄山墓志》云,祖讳逸偃,与此不同。

开元初,延偃族落破,胡将军安道买[3]男孝节并波注男思顺文贞俱逃出突厥中。道买次男贞节为岚州别驾收之。禄山年十馀岁,贞节与其兄孝节相携而至,遂与禄山及思顺并为兄弟,乃冒姓安氏,案:郭汾阳请雪安思顺表云:本姓康,亦不具本末。名禄山焉。长而奸贼残忍,多智计,善揣人情,解九蕃语[4],为诸蕃互市牙郎。张守珪为范阳节度使,禄山盗羊姦发,追捕至,欲棒杀之。禄山大呼曰:「大夫不欲灭奚、契丹两蕃耶?而杀壮士!」守珪奇其言貌,乃释之,留军前驱使,遂与史思明同为捉生将。禄山素习山川井泉,尝以麾下三五骑生擒契丹数十人,守珪转奇之,每益以兵,擒贼必倍。后为守珪偏将,所向无不摧靡,守珪遂养为子,以军功加员外左骑卫将军,充衙前讨击使。

开元二十一年,守珪令禄山奏事,中书令张九龄见之,谓侍中裴光庭曰:「乱幽州者,必此胡也。」

二十四年,禄山为平卢将军,讨契丹失利,守珪奏请斩之。九龄批曰 :「穰且出军,必诛庄贾;孙武行令,亦斩宫嫔。守珪军令若行,禄山不宜免死。」玄宗惜其勇锐,一作骁勇。但令免官,白衣展效。九龄又执奏,请诛之。玄宗曰:「卿岂以王夷甫识石勒,便臆断禄山难制耶?」竟不诛之。玄宗至蜀,追恨不从九龄之言,遣中使至曲江祭酹,其诰辞刻于白石山崖壁中。至建中元年十一月五日,德宗以九龄先睹未萌,追赠司徒。

二十八年,为平卢军兵马使。

二十九年三月九日,加特进。时御史中丞张利贞为河北採访使,至平卢。禄山谄佞,善伺人情,曲事利贞,复以金帛遗其左右。利贞归朝,盛称禄山之美,遂授营州都督[5],充平卢军节度使,知左厢兵马使,度支、营田、水利、陆运使副,押两蕃、渤海、黑水四府经略使[6],顺化州刺史。王仁经授以伟略,玄宗始亲信之。

天宝元年正月六日,分平卢别为节度,以禄山为左羽林大将军,员外置同正员兼柳城郡太守,持节充平卢军摄御史大夫,管内採访处置等使。

二载,入朝,奏对称旨,因是玄宗赏重之,加骠骑大将军。

三载三月,授范阳长史,充范阳节度、河北採访使,平卢节度,馀如故。

是月,禄山出镇,敕中书门下三品已下正员外部长官、诸司侍郎、御史中丞于鸿胪亭子祖饯。是时,禄山奏云:去年七月,部内生紫方虫食禾苗,臣焚香告天曰:臣若不行正道,事主不忠,食臣心;若不欺正道,事主竭诚,其虫请便消化,启告必应。时有群鸟食其虫,其鸟赤头而青色。伏请宣付史馆。又其时选人张奭者,御史中丞倚之子也,不辨菽麦,假手为判,中甲科。时有下第者,为蓟令,以事白禄山。禄山恩宠渐盛,得见无时,具奏之。玄宗乃大集登科人,御花萼楼,亲试升第者一二。奭手持试纸,竟日不下一字,时谓之曳白。玄宗大怒,出吏部侍郎宋遥为武当太守,倚淮阳太守,敕「庭闱之閒,不能训子,选调之际,仍以託人」。士子皆为戏笑焉。

四载,奚、契丹各杀公主,举部落以叛。禄山方邀两蕃肆其侵掠,奚等始贰于我。禄山又奏:臣昨讨契丹,军次北平郡,梦见先朝名将李勣、李靖于臣求食。乃令立庙,兼伸祷祈,荐奠之日,神室梁生芝草,一本十茎,状如珊瑚盘叠。臣当重寄,誓殄东夷,人神协从,灵芝瑞应。伏请宣付史馆,以彰幽赞之功,从之。禄山恃恩宠,纵虚妄,以取媚于玄宗,皆此之类也。

五载,吏部尚书席建侯为河北黜陟使,表荐禄山公直无私,严正奉法。利贞推美于前,建侯表进于后。

六载正月二十四日,加兼御史大夫。右相李林甫素与禄山交通,复屡言于玄宗,由是特加宠遇。玄宗初即位,用郭元振、薜翊、张嘉贞、张说、杜暹、萧嵩、李适之,咸以大将直登三事。李林甫既陷适之,遂反其制,始请以蕃人为将,以固其权。尝奏于玄宗曰:「以陛下之雄才,国家富强,而蕃之未灭者,由文吏为将而怯懦不胜武也。陛下必欲灭四夷,威海内,即莫若武臣,武臣莫若蕃将,生时气雄,少养马上[7],长习陈敌,此天性也。陛下抚而将之,使其必死,则夷狄不足图也。」玄宗大悦。首用禄山,卒为戎首,林甫之罪也。初,王鉷承恩亚于林甫,而敬畏其威,事之弥谨。禄山恃恩,尝见林甫白事,怠而不恭。林甫欲示以威,佯语他事,命左右白王大夫鉷至,鞠躬如也。禄山不觉自失。鉷语逾谨,而禄山逾恭,自此还递相维。林甫危害肃宗,告禄山思作难,约令其子引兵来援。天宝十年,林甫死后, 杨国忠纳禄山,遗严庄领阿布私部下降兵三十三人[8],告林甫与阿布私潜通,结为父子。至十二载,诏夺林甫官爵,同凡庶殡掩,连累之者,五六十人。迹其行事,不得不尔。

玄宗春秋渐高,託禄山心旅之任。禄山每探其旨,常因内宴承欢,奏云:「臣蕃戎贱臣,受主宠荣过甚,臣无异材为陛下用,愿以此身为陛下死。」玄宗不对,私甚怜之,因命皇太子见之。禄山见太子不拜,左右曰:「何为不拜?」禄山曰:「臣蕃人,不识朝仪,不知太子是何官?」玄宗曰:「是储君。朕百岁之后,传位于太子。」禄山曰:「臣愚,比者只知陛下,不知太子,臣今当万死。」左右令拜,禄山乃拜。玄宗尤嘉其纯诚。时贵妃太真宠冠六宫,禄山遂请为养儿。每对见,先拜太真,玄宗问之,奏曰:「蕃人先母后父耳。」玄宗大悦。禄山恩宠寖深,上前应对,杂以谐谑,而贵妃常在座,诏杨氏三夫人约为兄弟。由是,禄山心动。及动兵,闻马嵬之事,不觉数歎。虽林甫养育之,国忠激怒之,然其他肠亦可知也。

六载,加御史大夫,封两妻康氏、段氏并为国夫人。禄山尝令麾下将刘骆谷在京伺察朝廷旨意动静,皆立代为牋表,便随所要而通之。御史中丞杨国忠中外敬惮,每禄山登降,扶翼之。右丞相李林甫专宰相柄,威权莫二,见禄山于政事堂,引坐与语。时属冬寒,脱己袍披覆之,其为承恩见重也如此。晚年益肥,腹垂过膝,自秤得三百五十斤。每朝见,玄宗戏之曰:「朕适见卿腹几垂至地。」禄山每行,以肩膊左右抬挽其身,方能移步。玄宗每令作《胡旋舞》,其疾如风。尝夜晏禄山、禄山醉卧,化为一黑猪而龙首,左右遽言之,玄宗曰:「猪龙也,无能为者。」禄山乘驿马诣阙,每驿中閒筑台以换马,谓之大夫换马台。不然马辄死。驿家市禄山乘马,以五石土袋试之,能驮者,乃高价市焉,?饲以候禄山;鞍前更连置一小鞍,以承其腹。禄山肉疾转甚,富贵之已极。每朝,常经龙尾道,未尝不南北睥睨,久而方进,即凶逆之萌,常在心矣。禄山旧宅在道政坊,玄宗以其陋隘,更于亲仁坊选宽爽之地,出御库钱更造宅焉。今亲仁坊东南隅玄元观,即其地也。敕所司穷极华丽,不限财物,堂隍院宇,重複?窱,合帀诘曲,窗牖绮疏,高台曲池,宛若天造,帏帐幔幕,充牣其中。九载,禄山献俘入京,方命入此新宅,玄宗赐银平脱破方八角花鸟药屏帐一具,方圆一丈七尺;金铜铰具、银凿镂、银鏁二具;色丝縚一百副;夹颉罗顶额织成锦帘二领;各紫綊帘罗金铜钩、分错色丝縚贴白檀香牀两张,各长一丈,阔六尺;并水葱夹贴绿锦缘白平紬背席二领;绣茸毛毯合银平脱帐一具,方一丈三尺;金铜铰具、绣绫颉夹带、碧绫峻旗、色丝縚百副[9];贴文牙牀二张,各长一丈,阔三尺;水葱夹贴席、红锦缘白平紬背、红异文绣方绣褥、紫紬牀帐兼黄金瑶光等并全两内帐设。续赐青罗金鸾绯花鸟子女立马鸡袍袴等,屏风六合,红瑞锦褥四领,二色绫褥八领,瑞锦屏两领,龙鬚夹贴席一十四领,贴文柏牀一十四张,白檀香木细绳牀一张,绣草敦子三十箇。至于厨厩之内,亦以金银饰其器,又赐金平脱五斗饭甖二口,银平脱五斗淘饭魁二,银丝织 成篣筐、银织笊篱各一,金银具食藏二,零碎之物不可胜数。虽宫中服御殆不及也。玄宗尝御勤政楼,于御座东閒为设一大金鸡帐,前置一榻,坐之,卷去其帘,以示荣宠。每于楼下宴会,百僚在座,禄山或拨去御帘而出。肃宗谏曰:「自古正殿,无人臣坐之礼,陛下宠之太甚,必将骄也。 」上呼太子前曰:「此胡骨状怪异,欲以此厌胜之耳。」

七载六月,赐实封三百户,并赐铁券,封柳城郡开国公。诏曰:「用奇材者必拔于常伦,立茂绩者亦超于彝典。骠骑大将军兼羽林大将军,员外置同正员兼御史大夫,范阳郡大都督府长史,柳城郡太守,持节范阳节度、经略、度支、营田副大使知节度兼平卢节度使,度支、营田、陆运、押两蕃、渤海、黑水四府经略处置及平卢、河北转运并管内採访等使,上柱国柳城县开国伯安禄山,河岳诞宝,雄武生材;万里长城,镇清边裔;中权决胜,暗合孙吴[10]。自授以元戎,升之宪府,一心之节逾亮,七擒之策益章。内实军资,丰财以润国;外威戎落,稽颡以输诚。加以忠竭,私诚无隐;畴之旧典,宜誓山河;长平之封,式崇井赋,可柳城郡开国公,仍赐实封三百户,并赐铁券,馀如故。」

是月,又加禄山父赠使持节魏郡诸军事,魏郡太守。延偃,夙称干略,素怀节义。仁而有勇,志已慕于韬钤;忠以立身,名早雄于沙漠。克生令胤,实负长才;蕴登坛之良谋,当弄印之荣寄。作镇幽蓟,肃清丑虏,举无遗策,动见奇功。自叶流根,是光干蛊之德;饰终褒美,爰申加等之赠;宜膺宠秩,用慰泉壤。□范阳大都督[11]。

寻进封禄山为东平郡王。制曰:「寄重者位崇,勳高者礼厚。钦若古训,抑为旧章。开府仪同三司兼左羽林大将军,员外置同正员,御史大夫,范阳大都督府长史,柳城郡太守, 持节范阳节度[12]、经略、度支、营田、陆运、押两蕃、渤海、黑水四府处置及平卢军、河北转运并营田採访使,上柱国柳城郡开国公安禄山,性合韬钤,气禀雄武,声威振于绝漠,捍御比于长城。战必克平,智能料敌。所以擢升台宪,仍杖旌旄。既表勤王之诚,屡伸殄寇之略。顷者,契丹负德,潜怀祸心,乃能运彼深谋,果枭渠帅。风尘攸静,边朔底宁。不示殊恩,孰彰茂绩?疆场式遏,且殊卫霍之功;土宇斯开,宜践韩彭之秩。可封东平郡王,仍赐实封三百户,馀如故。」

九载八月二日,又加河北道採访处置等使[13]。命寿王瑁书告身,并装金平脱函瑞锦标钿轴,令内常侍郭全羽送焉。

天长节,禄山进山石功德及幡花香炉等,命于大同殿安置,朝夕礼谒焉。优诏褒美,兼赐禄山宝钿镜一面,并金平脱匣、宝枕、承露囊、金花盌等,亦令郭全羽送之,酬其忠孝之意也。又进玉石天尊一铺,请于道场所安置。玄宗命置于内暖殿。天尊并侍坐真人、玉女神、天丁力士、六乐童子及师子、辟邪、香炉、玉案三十六事。

是秋,禄山将入朝,乃令于温泉为禄山造宅。禄山将至之日,宣赐什物、米麪、柴炭之属万计。又赐永宁园充使院。今司天台,是其地也。禄山将及戏水,杨国忠兄弟、虢国姊妹并至新丰以来会焉。飞盖荫野,车骑云屯,所止之处,皆御赐膳,水陆毕备。至温泉赐浴。将士并赐食、赐钱。玄宗计日幸望春宫,以待十六日献俘八千人于观风楼下。赐庄宅各一所,杂彩绫罗、金银器物及声音口等。龟兹一部,鸡栖鼓、指鼓、腰鼓、笛、箫、觱篥等七人。将士亦各颁赐。赐禄山金靸花大银胡饼四、大银魁二併盖、金花大银盘四、杂色绫罗三千尺。判中殿中侍御史杨玄章等三人,绯衣各一对,及绢綵等。将士大将军杨归顺等一百九十三人,衣各一副,并绢綵等。又赐契丹生女口,大小五十人。考课之日,上考,禄山又自献金银器物、婢及驮马等。金窑细胡瓶二,银平脱胡平牀子二,红罗褥子一,婢十人,细马十匹,打毬士生马三十匹,骆驮十头,骨鞍辔三十具,并黄绫鞍袱三十条[14],抄尾大马缨十箇,又进鹿尾酱、鹿尾骨等。

禄山同列皆尚食供馔,其馀颁赐品味,备极水陆。玄宗每食一味,稍珍美,必令赐与,中贵相望于道。又尝遗禄山酥真符、宝舆并窑台,及音声、宝车、牛士、繖盖,并小山花果药杂树,小狮子、白象各二,兼药食等一牙盘,令内谒除大宾,宣赐禄山,以为奇观焉。

又赐永穆公主池亭以为游宴之地。禄山既移居亲仁坊,进表求降墨敕,请宰相至席宴会。是日,玄宗欲于楼下打毬,遂停打毬,命宰相赴焉。玄宗每于苑中放鹰鹘[15],所获鲜禽,多走马宣令赐尝。王鉷、杨国忠选胜燕乐,必赐梨园教坊音乐,贵妃姊妹亦多在会中。驾幸温泉,必令扈从,赐马,赐衣,香囊珍宝,不知纪极。禄山时染小疾,王人御医重叠複至,煎和汤药皆在禁中。先许禄山于管内上谷郡起五鑪铸钱,时又进钱样一千贯文。召禄山男庆绪及女婿归义王李献诚、禄山养儿王守忠、安忠臣等赴阙,到日并赐衣服、玉腰带、锦綵等,仍令尚食供食。其冬久无雪,至十二月十四日乃雪,禄山表贺焉。玄宗批答兼口号以赐之曰: 「腊月忻三白[16],嘉平安四邻,预知天下稔,先为物华春。」其见重如此。

十载正月一日,是禄山生日,先日赐诸器物衣服,太真亦厚加赏遗。玄宗赐金花大银盆二,金花银双丝平二,金镀银盖椀二,金平脱酒海一并盖,金平脱杓一,小马脑盘二,金平脱大盏四,次盏四,金平脱大玛脑盘一[17],玉腰带一,并金鱼袋一,及平脱匣一,紫细绫衣十副,内三副锦袄子并半臂,每副四事,熟锦细绫□□三十六具。太真赐金平脱装一具,内漆半花镜一,玉合子二,玳瑁刮舌篦、耳篦各一,铜镊子各一,犀角梳篦刷子一,骨 合子三,金镀银盒子二,金平脱盒子四,碧罗帕子一,红罗绣帕子二[18],紫罗枕一,氊一,金平脱铁面枕一,并平脱锁子一[19],银沙罗一,银鏂椀一,紫衣二副,内一副锦,每衣计四事件。

其日,又赐陆海诸物,皆盛以金银器,并赐焉。所赐禄山食物、香药,皆以金银器盛之,其器并赐,前后又不可胜计也。

后三日,召禄山入内,贵妃以绣綳子綳禄山,令内人以綵舆舁之,欢呼动地。玄宗使人问之,报云:「贵妃与禄山作三日洗儿,洗了又綳禄山,是以欢笑。」玄宗就观之,大悦,因加赏赐贵妃洗儿金银钱物,极乐而罢[20]。自是,宫中皆呼禄山为禄儿,不禁其出入。又为河东节度,二月二日,遂加云中太守兼充河东节度採访使,馀如故。禄山奏请户部侍郎吉温知留后事,大理寺张通儒为留后判官。云中之事一委吉温,禄山甚重之。

禄山母、祖母皆赐国夫人,男庆宗、庆绪、庆恩、庆和、庆馀、庆则、庆光、庆喜、庆右、庆长、庆□等一十一男,皆是玄宗赐名。庆宗为卫尉少卿,庆绪为鸿胪少卿兼广阳郡大守,庆宗加祕书少监,又尚荣义郡主,改太僕卿。禄山恃此,日增骄咨。尝以曩时不拜肃宗之嫌,虑玄宗年高,国中事变,遂包藏祸心,将生逆节。乃于范阳筑雄武城,外示御寇,内贮兵器,养同罗及降奚、契丹曳落河蕃人健儿为曳落河。八千馀人为假子[21],及家童教弓矢者百馀人,以推恩信,厚其所给,皆感恩竭诚,一以当百。又畜单于、护真大马习战鬭者数万疋,牛羊五万馀头,总三道以节制,天宝元年,除平卢节度使。三年,兼范阳节度使。十年,兼河东节度使。刑赏在己。于是张通儒、李廷望[22]、平冽、李史鱼、独孤问俗等在幕下,高尚掌奏记,严庄主簿书,安守忠、李归仁、蔡希德、牛庭玠、向润容[23]、崔乾右、尹子奇、何千年、武令珣、能元皓、田乾真等为将帅,潜于诸道商胡兴贩,每岁输异方珍货计百万数。每商至,则禄山胡服坐重牀,烧香列珍宝,令百胡侍左右,群胡罗拜于下,邀福于天。禄山盛陈牲牢,诸巫击鼓、歌舞,至暮而散。遂令群胡于诸道潜市罗帛,及造绯紫袍、金银鱼袋、腰带等百万计,将为叛逆之资,已八九年矣。又每岁献俘虏、牛羊、驮马,不绝于路,珍禽奇兽、珠宝异物,贡无虚月,所过郡县,疲于递运,人不聊生。

禄山性残忍,多姦谋,常诱熟蕃奚、契丹因会酒,中实毒鸩杀之,动数十人,斩大首领,函以献捷。

是年秋,禄山大举兵讨契丹,使人谓奚曰:「今契丹背盟,我将讨之,汝岂无助乎?」奚遂以骁骑二千从之。禄山使为乡导,行至土护真河,誓众曰:「兵法:疾雷不及掩耳。今久雨,复去贼尚远,若倍道趋程,贼必不虞我至,破贼必矣。」遂昼夜兼行三百馀里,契丹不为备,至,大骇乱矣。禄山使人持一绳,欲尽缚契丹,意欲生擒以归。是时属雨甚,弓弩尽溼,弛而不可张。大将何思德请曰:「兵志:远来倍道疲顿,用之力必不足。不如少憩,张其势必胁之[24],不三日必降。 」禄山大怒,欲斩之以令三军,遂请效死于先锋。

思德形貌素类禄山,契丹望见,攒枪矢而取之,须臾支解,骨肉立尽,众咸谓杀得禄山。奚又背禄山,以附契丹,併力夹攻,杀伤略相当。矢中禄山鞍桥,鞭弭俱弃,簪履亦坠,独以麾下二十骑走,上山苍黄,陷于坑中,男庆绪、麾下将孙孝哲扶出之。又战数十里,会夜,追骑解,遂投平卢城。平卢骑将史定方领精兵三千赴之,契丹知救至,遂解围而去,禄山方得脱。

十一载三月,禄山引蕃奚步骑二十万直入契丹,以报去秋之役,朔方节度副使奉信王阿布思率同罗数万以会之。布思与禄山不协,遂拥众归漠北。初,布思白节度使张暐请不行[25],不受,乃劫太仓库而去。禄山乃屯兵不进。哥舒翰与禄山并来朝,玄宗使内侍高力士及贵人迎于京城东。使射生官供解鹿,取血煮其肠,谓之热洛河以赐之,为翰好之故也。

翰母尉迟氏,于阗女也。禄山以思顺常衔之。至是,忽谓翰曰:「我父是胡,母是突厥女。尔父是突厥,母是胡,与公族类颇同,何得不相亲乎?」翰应之曰:「古人云:野狐向窟嗥拜,以其不忘本也[26],敢不同心焉?」禄山以为讥其胡也,大怒,駡翰曰:「突厥敢如此耶?」翰欲应之,力士目翰,翰乃止。初,思顺与翰分控河、陇,情甚不睦。及翰守潼关,主天下兵权,遂肆其志以报怨,诬思顺与禄山潜通,伪令人遗书于关门,擒之以献。思顺与弟太僕卿元真并伏诛,天下冤之。思顺与禄山少狎;及思顺入奏,言禄山必反。玄宗以其先奏,不坐,至是乃诛之。

十一月十七日,禄山遣其男范阳节度副使、鸿胪卿同正兼广阳大守庆绪献奚、契丹及同罗、阿布思等[27]阿布思者,九姓首领也。开元初,为默啜所破,请降附。天宝元年,朝京师,玄宗甚礼焉。布思美容貌,多才略,代为蕃首。禄山恃宠,布思不为之下。禄山因请为将,共讨契丹。虑其见害,乃率其部以叛。后为回鹘所破,禄山诱其部落降之。自是禄山精兵无敌于天下,其男女一万口送于京师。玄宗御勤政楼,执以献,以丁壮一千递于属州[28],馀并归禄山。布思败后,投于葛逻禄,叶护规毗惧不敢受[29],擒之送于北庭。十三年三月二十四日,北庭都护程千里生擒楼下斩之,省卫文武官往观之,具五刑,前时所献者,盖此部落也。生口三千人,金、银、锦、罽、驮、奚车布于阙下。妇人皆以衣文锦,饰以义须,盛陈列以为壮。玄宗大悦,授庆绪特进、卫尉卿,张乐以会将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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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母阿史德氏」,《学海类编》(下简称《类编》)本与翁曾源校清抄本(下简称清抄本)均作「阿德氏」,同名异译。

[2]「安波注」,《旧唐书》卷二○○《安禄山传》作「安波至」,同名异译。

[3]「安道买」,《类编》本作「安道贾」。

[4]「解九蕃语」,缪荃孙校(下简称缪校)云:《新唐书》卷二二五《安禄山传》作「六蕃」,本书卷中云,「禄山悉解九夷之语」,则以「九蕃」为是。

[5]「营州都督」,原作「营州节督」,《新唐书》卷二二五、《旧唐书》卷二○○,《资治通鑑》(下简称《通鑑》)卷二一四、《类编》本、清抄本,均作「营州都督」,今据改。

[6]「四府经略使」,原脱「使」字,今据《新唐书》卷二二五上、《通鑑》卷二一四补。

[7]「少养马上」,「少」原作「小」,据《类编》本改。

[8]「阿布私部下降兵三十三人」,「下」上原脱「部」字,今据《类编》本补。

[9]「方一丈三尺金铜铰具绣绫颉夹带碧绫峻旗色丝縚百副」,原脱「峻」字,今据《类编》本补。

[10]「暗合孙吴」,「暗」原作「喑」,据《类编》本改。

[11]「范阳大都督」,「范」上原缺一字,疑为「赠」字。

[12]「持节范阳节度」,「持」原作「使」,今据《类编》本改。

[13]「河北道採访处置等使」,「北」上原脱「河」字,今据《类编》本补。

[14]「并黄绫鞍袱三十条」,「并」原作「茸」,今据清抄本改。

[15]「玄宗每于苑中放鹰鹘」,「鹰」上原脱「放」字,今据清抄本补。

[16]「腊月忻三白」,「白」原作「日」,据《类编》本、清抄本改。

[17]「金平脱大玛脑盘一」,「大」下原脱「玛」字,今据《类编》本补。

[18]「碧罗帕子一红罗绣帕子二」,「帕」原作「帛」,今据《类编》本改。

[19]此处原有「红罗绣帕子二」六字,按上文已列有「红罗绣帕子二」,此处重複,显系衍文,今删。

[20]「贵妃以绣綳子綳禄山」,缪校云:《通鑑考异》引《事迹》作「以锦绣绷缚禄山」。「以綵舆舁之欢呼动地」,《考异》「舆之」下有「宫中」二字。「贵妃与禄山作生日」,「禄山」,《考异》作「禄儿」。「极乐而罢」,《考异》作「极欢而罢」。

[21]「为假子」,缪校云:《考异》引《事迹》作「养为己子」。

[22]「李廷望」,缪校云:《新唐书》卷二○○上、《旧唐书》卷二二五上作「李廷坚」,《通鑑》卷二一六作「李廷望」。

[23]「向润容」,按本书下卷作「向润客」。

[24]「张其势必胁之」,「必」字疑当作「以」。

[25]「布思白节度使张暐请不行」,「节」下原脱「度」字,今据清抄本补。

[26]「野狐向窟嗥拜以其不忘本也」,缪校云:《通鑑?唐纪》三十三,引古人云:「狐向窟嗥不祥,为其忘本也。」与其引相反。考《旧唐书》一○四《哥舒翰传》、《类编》本,均与《通鑑》同,疑此处误。

[27]「庆绪献奚契丹及同罗阿布思等」,「奚」下原脱「献」字,今据《类编》本补。

[28]「递于属州」,「州」原作「川」,今据《类编》本改。

[29]「葛逻禄叶护规毗」,「毗」原作「畏」,今据《类编》本及清抄本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