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的抉择 电影剧本(3)

2018-0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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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索菲的房间•早上

斯廷格进屋,索菲背对着他。

斯廷格轻轻咳嗽一声,以示自己的到来。索菲惊讶地转过身来,脸都变了型了。斯廷格吓了一跳,他望见的是一个老妖精似的女人,她的脸部的下半部分都起了皱纹,嘴巴就象个起皱的裂缝,没有牙齿。

索菲用手捂住嘴,向洗手间奔去。斯廷格狼狈不堪地站在那里。他没想到索菲有这样一副容貌。

索菲从洗手间出来,边走边说:“斯廷格,你什么时侯才学会敲女人房间的门?”

经过化妆,索菲自信自己脸上又有光彩了,装上了假牙,仗赖着美国牙医术的高超,恢复了她的青春容貌。

索菲说道:“内森刚从实验室来电话,他想和我们一起到公园去吃饭。他要告诉我们很重要的事情。他的声音好象十分激动,我想不出究竟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斯廷格:“他一点儿都没有暗示?”

索菲:“没有!不过,这一定是好事。就象你说的,他一激动就要狂闹了。”

索菲挽起斯廷格的胳膊。

索菲:“我们上熟食店去吧,我都要饿昏了。”

斯廷格:“去买些什么呢?”

索菲:“热的五香烟熏牛肉。”

斯廷格:“裸麦粗面包夹意大利香肠和瑞士奶酪,再来一些泡茶。”

索菲笑着说:“别尽说了,斯廷格,走吧。”

74.公园的小湖旁•湖面上一群天鹅在嬉戏•白天

索菲在准备野餐。她在草地上仔细地铺上一块桌布,然后把食品一样一样地拿出来,她的动作是那样敏捷、熟练。斯廷格欣喜地注视着索菲的一举一动,他越来越喜爱她了。

索菲摆好食品,说道:“内森说别等他,他知道我一饿就得吃,有点迫不及待。”

远处传来一声欢快的喊叫声,内森的身影出现在一个小山丘的顶上。他的两只胳膊下夹着几个不同型状的纸盒子。他跳跃着,飞奔着冲下小山丘,动作就象体操运动员一样优美。

内森气喘吁吁地跑到跟前,狂呼:“我们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就象给上帝上供品那样,把纸盒子放在索菲面前的地上。

他跳起身来将她举了起来,以他惊人的力量抱着她旋转起来。

内森抱着索菲,喘息了一阵,说:“我们成功了,我的波兰夫人。”

索菲不明白,笑着问道:“什么?什么?你干了什么?什么成功了?”

内森喜形于色:“突破,我们最后突破了。”

索菲关切地问:“突破什么了?”

内森把索菲放在斯廷格旁边的草地上,然后,自己也倒向她。他大汗淋漓,掏出手帕擦了擦,“……今天晚上……今天晚上以前我不能告诉你。”

斯廷格插上来说:“就差几个小时有什么关系。现在就告诉我们吧。”

内森的眼睛闪动着兴奋的光芒:“今天晚上你就知道了,不久以后全世界都会知道我们成功了。这是我的研究小组做的,空前伟大的医学成就之一!明年在斯德哥尔摩,我们大家在一起……我将悄悄地告诉你们,诺贝尔奖属于我的了。嗨,斯廷格,伙计,我是第一个去那里领奖的,在你之前。”

内森再次举起索菲,随后又将她放在地上,捡起了那些纸盒子塞到她的手中。

斯廷格好奇地问:“内森,这纸盒子里是什么?好象是过圣诞节似的。”

内森:“干吗不呢?我们过一次圣诞节吧。”

内森拿起一只最大的纸盒子,将它打开,取出一件艳丽夺目的丝上衣,在索菲面前抖动,欢欣地说:“我给你买了一些好东西来庆祝我们的节日——象圣诞节一样的节日。除了衣服,还有相配的袜子、鞋子和珠宝。我亲爱的,都是为了让我的索菲更美丽。”

内森站在索菲身后,双手搂住她。

索菲看了看衣服,皱皱眉:“内森,这衣服太……暴露了。”

内森:“那更好。因为它暴露出漂亮的索菲更多的东西。”

斯廷格着迷地望着他俩。

内森热情地说:“来吧,亲爱的,你得穿上它试一下,看看你穿上它有多漂亮。”

索菲提醒内森:“别忘了,内森,我们这是在公共场所!”

内森执拗地说:“那么,我带你去试衣室。”

内森说罢,拿起所有的盒子,有礼貌地向斯廷格鞠了一躬。

索菲抱歉地说:“对不起,斯廷格先生。”

内森挽起索菲,一起走向附近的一片浓郁的小树林里。

索菲不很愿意去换衣服,一边走一边说:“请你……内森……别这样!这里不行,今天晚上我把所有的都穿上,我亲爱的,你看行不行?”

内森:“就现在,我亲爱的。我现在就要饱饱眼福。”

他们消失在小树林里。

斯廷格直直地站着,凝视着小树林。

传来索菲的声音(画外音):“内森,别在这里。”

传来内森的声音(画外音):“好吧,你自己不干,那我来帮忙吧,先把上衣脱了。”

索菲穿的上衣从小树林里飞出来,正好落在斯廷格的脚边。

内森(画外音):“现在把胸罩解下来,穿这样的衣服不能戴胸罩。”

索菲“咯咯”地笑着(画外音):“不,内森!”

内森(画外音):“等一等,我的波兰小美人。啊,行了!”

索菲的胸罩又飞出了小树林,落在斯廷格的脚边。

索菲(画外音):“不,内森,其它没什么了!”

内森(画外音):“你对自己的漂亮太吝啬了。举起你的手臂,我把衣服给你套上。喂,鞋子,鞋子,你得穿上鞋。哦,现在我明白了,王子为什么花那么多的时间来配灰姑娘的鞋。你穿上这鞋,其是太出色了。”

斯廷格脸上的肌肉一抽一抽的,妒火中烧。

内森的脑袋探出小树林来,就象演员或司仪从舞台大幕里探出脑袋来一样。

内森学着报幕的声调:“女士们,先生们,我们有幸向你们介绍内森和索菲这一对伟大的浪漫舞伴。你们一定会为他们倾倒。”

内森把索菲带出了小树林。内森的神态就象是在把一个伟大的明星介绍给大家。

索菲穿上了新衣。衣服裁剪得很短小,紧贴着身子,既给人以美感,又是十分浪漫的。索菲满脸通红,有些不自在。

索菲看了一眼内森:“这……太大胆了,我看是……”

内森微笑着站在她身后,没有回答。他伸出两只胳膊搂着她,开始跳起了舞厅最流行的舞。他们在草地上快速地移动着步子,衣服随风在旋转,最后,他们跳到斯廷格面前停住了舞步。

内森仍然显得很愉快,可是汗水流得更厉害了:“瞧她,斯廷格,我们的索菲是我们的骄傲。”

斯廷格望着索菲。他觉得心儿跳得很快。

内森突然叫道:“项链,我们忘了项链。”

他从盒子里取出一条项链,把它系在索菲的脖子上。

突然,内森用手扶着后脑勺,脸色苍白,汗水在脸上象小河似的流淌。索菲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似乎早就有所知觉。

内森的脸上出现了极度痛苦的神情,衣服全都被汗水浸湿了。

索菲对内森恳求道:“我亲爱的,下午休息吧。你得关心一下自己,你休息得太不够了。”

这会儿,内森的痛苦减退了一些。但情绪上有些悲伤。他慢慢起身,动作很平静。他吻了吻索菲,又是那样的温存。然后,轻声说道:“我得回实验室去。”

索菲体贴地说:“你得先吃些东西。”

内森:“不,不,没时间了,没时间了。你和斯廷格好好享受一下野餐吧。”他转身又对斯廷格说:“斯廷格,你替我照顾一下我的穿上漂亮衣服的美丽的索菲。守住她,保护她,让她平安无事地回到家。今天晚上我们一起庆祝一下。”

内森离开了。索菲和斯廷格望着他远去的背影。

索菲心疼地说:“有时他过分激动,过分高兴,马上就会犯这种可怕的头痛病,衣服被汗水浸得湿透,就象是淋在雨里似的。随后,一切幸福感也就消失了。”

斯廷格不以为然:“听我说,象内森这种类型的人差不多都有怪癖的动作。”

75.索菲房间外的过道•白天

房门打开着,留声机发出的音乐声从里面传出。

索菲和斯廷格在房间里聊着什么。索菲仍穿着那套新衣服,头发刚做过。斯廷格也焕然一新,穿上了高级的上装,并系了一条领带。

索菲:“……凯茨大夫要出门,他太太的公司是做批发珠宝生意的。他开车把我送到那里,他真是个好人。我想,今天晚上听内森宣布他的重大发明时,能够把它拿回来,可是他们说需要一天时间才能把字母标上去,这真是个极好的老式挂表。是爸爸以前常用的那种,价格高得我几乎付不起。可是,斯廷格,象今天这样的日子,钱并不重要,他一定会大吃一惊的,他会高兴万分的。”

斯廷格:“天哪,你看,他所发现的是不是治癌的方法?治癌!”

索菲:“哦,这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索菲一转身,见到站在门口的内森。

索菲叫道:“内森!你回来了!”

内森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他穿着最奇特的白色亚麻布衣服,袖口的金链扣闪闪发光。

内森冷淡的声音:“难道我没有告诉过你,我要求你的唯一的事情就是忠诚吗?”

索菲一语不发。本来她脸上的期待、兴奋的神色代之以恐惧和害怕的表情。

内森:“难道我没告诉过你,要是你再和那个叫凯茨的家伙……你要是再和这个混蛋走十步路,我就打烂你的屁股吗?”

索菲想申辩几句:“是的,可是……”

内森打断了索菲的话:“今天下午他开车把你带到他家里去了。你和他鬼混了整整一个下午,是吗?或者我该说你和他睡了一个下午?”

斯廷格在一旁被激怒了,他冲上前去责问内森:“你怎么知道凯茨带她回家了?天哪,今天下午你去哪儿了?你一直跟着可怜的索菲吗?天哪,内森,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如果弄清楚凯茨为什么接她后,你就会感觉到自己是个傻瓜。她是为你去见凯茨的。”

索菲制止道:“斯廷格,斯廷格,请你别这样。”

内森讥讽地说:“我们的南方小作家,在保护波兰的小妓女。太可借了,我们打算要举行的庆祝竟成了泡影。”

内森转身去拿酒。

索菲劝告斯廷格:“走吧,斯廷格,不要惹麻烦了。”

斯廷格:“我不会留下你一个人的。”

索菲苦苦哀求:“你走吧,我求求你,你在这里会把事情弄得更糟糕的。”

斯廷格执拗地说:“我不走,我不会放过这家伙的。”

索菲:“你不会明白的,你什么都不明白。”

内森拿了一瓶酒和几只杯子回来了。他的两眼睁得圆圆的,但脸部表情已不是那么恶狠了,开始和缓。脸部和脖子的肌肉仍然是紧张的,汗水不停地流淌着,一滴一滴地从眉角上往下掉。他向他们递过去酒杯,并在他们的酒杯里倒上酒。

索菲心情紧张,拿杯子的手在不停地颤动着。

斯廷格端着酒杯上前,满含着感情轻轻地拍了拍内森的胳膊,说道:“现在,我们大家松弛一下,你就看在上帝的份上告诉我们,我们要庆祝的是什么!伙计,要知道今天晚上我们都准备着为你祝酒!”

内森用力抽回胳膊,举杯一饮而尽,说道:“这杯酒是为了向你们这两个令人讨厌的人表示敬意。”

内森汗水淌得满脸都是,眼睛鼓了出来,注视着斯廷格:“你没有欺骗我,小斯廷格,你通情达理地让我发现了你根深蒂固、顽固不化的种族主义倾向。那天晚上,你让我读了你那个作品的第一部分。我全部了解了你。”

斯廷格吃惊地:“什么?你在胡谄着什么?”

内森模仿着斯廷格的南部方言:“你有传统的南部方言样式的相当了不起的天赋。可你那儿也有所有的陈词滥调。我不想伤害你的感情。你也许在写第一部南部方言的喜剧作品,臭小子,这没什么了不起。”

内森将声音留在喉腔里了,南部方言渐渐消失。他又模仿起索菲带波兰音的话,转身面对着索菲:“这几个月来,你可以解释自己为什么来这里的秘密了。你们,在街上走,是两个人,数一下吧,女士们,先生们,这是两个按摩脊椎治疗者,一个叫索菲,一个叫凯茨。简而言之。我们要趁热打铁,将事情问个明白……在奥斯维辛,千百万个死者的鬼魂将要来寻找答案。”内森突然提高了声调,“告诉我一个为什么吧,美丽的扎维斯托斯卡,你继承了生者的土地。当奥斯维辛的大多数人在毒气室里慢慢闷死时,你却在呼吸干净的波兰的空气,那些出色的小把戏和战术都是从你那可爱的脑袋中蹦出来的吗?大家最欢迎你回答这个问题。”

索菲发出了一连串的拉长了调的可怕呻吟声:“不!不!你在编造谎言!是谎言哪!”

内森冷酷地继续说:“波兰是不是有闻名于世的反亲犹太主义分子,是不是反亲犹太主义指导了你的命运,帮助了你,保护了你,所以你成了千百万人死去而一小撮人活着中的一个?”他用沙哑、残忍的声音大喊道,“请你解释一下!”

索菲蜷缩起身子,说道:“不!不!”

斯廷格斥责道:“内森,你在胡扯什么,看在上帝的份上,别再说她了!”

内森不理睬斯廷格,继续放肆地说:“当别人在毒雾中死去的时候,你却活了下来,你制造了哪些巧妙的逃避手段?你是不是欺骗、默许,用你的身子……”

索菲流着泪,用呻吟般的声音来回答:“不——不——”

斯廷格朝内森走去,他气得浑身颤抖,提起了拳头:“你这混蛋……”

索菲冲到斯廷格和内森的中间,对着斯廷格大声嚷道:“看在上帝的份上,斯廷格,你出去,快出去!”

斯廷格跌跌撞撞地走出了房间,下楼出了大门。

76.街道•晚上

斯廷格在大街上漫无目标地走着、走着。

77.粉红色的住宅•更晚些时候

斯廷格灌饱了啤酒,朝住宅走去。他在石阶前停住脚步,抬头看了一眼索菲的房间。只见微弱的灯光从索菲房间的窗口透出来,这表明她可能在房向里。音乐声从她的房间飘出来,这是海顿大提琴协奏曲的哀怨的旋律。

78.门厅•晚上

斯廷格登上楼梯。

79.索菲的房间•晚上

斯廷格敲了一下索菲房间的门,没有人答应,他轻轻地推开了门。只见房间里乱糟糟的,好象刚刚被人搜查过似的,翻了个底朝天。梳妆台的抽屉被拉开了;床上的卧具都被拿走了;衣柜的门洞开,里面已一无所有;书架上的书都不见了;唱片也全部席卷而走。唯有收音留声机在桌子上,正播放着海顿的协奏曲。海顿的旋律是如此凄楚、伤感。

80.内森的房间•晚上

斯廷格穿过过道来到内森的房间。门敞开着,场面是一样的,除了搬不走的大量书籍外,所有个人的用具、衣物全带走了。房间里有一股水蒸汽散发到过道上来,散热器漏水声清晰可闻。斯廷格定睛看去,只见房间一角的散热器后面有一个下蹲着的人影。那人正在散热器旁干着活。当他一躬身站起来时,斯廷格这才发现原来是莫里斯•芬克。

莫里斯•芬克对斯廷格说:“刚才内森拿着箱子和东西在房间里来回跑的时候,一定是碰巧将散热器的阀门打开了。”

莫里斯•芬克大概是对关不紧阀门很恼火,朝散热器咆哮着狠狠地踢了一脚。

水蒸汽“嘶嘶”地仍然从散热器里漏出来。

斯廷格急切地问:“他们在哪儿?”

莫里斯•芬克:“他们走了,两个人都走了,他们总算是各得其所了。”

斯廷格:“各得其所?你这是什么意思?”

莫里斯•芬克不紧不慢地说:“内森给我一块钱,让我帮他把东西搬下楼,还要我看好那只留声机。他给我三十块钱是交房租的。然后,他去叫来了两辆出租车。他反复地问索菲一个不可思议的问题,问她怎么从奥斯维辛活下来的。最后他给了索菲五十块钱。她坐车走了,他还说了永远不再见到她该有多高兴这样的话。他坐上另一辆车,朝相反方向开走了。”

斯廷格自言自语道:“就这样走了?”

莫里斯•芬克:“走了好!我敢说这是可喜的摆脱。内森那家伙是个机器人!但是索菲还真是个好人,你知道吗?”

海顿的大提琴协奏曲还在继续,从斯廷格背对着的门外传来。

斯廷格点点头:“是的,我知道,她是好人!”

莫里斯•芬克往外走去,走到门口,转过身来,思索片刻,问道:“奥斯维辛是什么?”

81.过道•白天

斯廷格在使用着过道上的电话机。他紧紧握着话筒说:“布莱克斯托克大夫,我是索菲•扎维斯托斯卡的朋友,你可能听说过我,我叫斯廷格。”

布莱克斯托克大夫在电话的那一端说话(画外音):“哦,作家,索菲非常为你而骄傲。”

斯廷格:“我想要与她联系。”

布莱克斯托克大夫(画外音):“你们不是住在一幢房子里吗?”

斯廷格:“昨晚她搬走了。”

布莱克斯托克大夫惊讶地说:(画外音):“搬走了?可她今天上午来这里时并没有说呀,她只说身体不太好。我还直为她担心呢,这样一个可爱的姑娘。”

斯廷格:“她在哪儿你知道吗?”

布莱克斯托克大夫(画外音):“她的男朋友怎么样了?你没问问他?”

斯廷格:“我看他们之间的一切都过去了。”

布莱克斯托克大夫(画外音):“也许她住到什么朋友那儿了。”

斯廷格焦急地说:“她的朋友我一个都不认识。”

布莱克斯托克大夫(画外音):“有一个在领事馆工作的波兰姑娘——是波兰驻曼哈顿领事馆的人员。我想她们是在英语课上认识的。她常去找她。那是在她见到内森以前的事了。”

82.曼哈顿一幢办公楼•白天

斯廷格进入大楼。

83.波兰领事馆•白天

斯廷格走进领事馆办公室。只见一个男子坐在桌子后面。

斯廷格问那男子:“对不起。请问有没有一个叫桑杰的在这里工作?”

男子:“桑杰•波拉斯基吗?”

斯廷格:“我看就是她了。”

男子:“六个月以前,她就回波兰了。”

斯廷格显得十分失望:“哦,谢谢!”他准备离开,突然又转身问道,“你恐怕不会凑巧认识一个叫索菲•扎维斯托斯卡的女人吧?”

男子:“不,不认识。”

斯廷格欲向他告辞。

男子思索着问道:“她不会是扎维斯托斯基教授的亲戚吧?”

斯廷格感觉到有希望,高兴地说:“那也许是她的父亲。战前他曾在克拉克夫大学任教。”

男子:“那真凑巧了,我是在战前进克拉克夫大学的。”

斯廷格试探地说:“我想他是个非凡的人。”

男子:“你可以那么说。”他显然是话中有话。

斯廷格问:“你听过他讲的课吗?”

男子:“听过他的一个讲座就足够了,他的课不必多听。”

斯廷格心存疑窦,问道:“为什么?他对纳粹分子不是一贯深恶痛绝的吗?”

男子:“他对纳粹几乎是迷上了。”他带着厌恶的口吻说,“他对纳粹着迷,我看是因为他们仇恨犹太人的程度跟他一模一样。他和他们臭气相投。”

斯廷格决心要刨根问底:“听说是纳粹最终将他杀死的,这又是为什么呢?”

男子:“说起来这是一桩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或许,你也可以称它为富于诗意的正义的胜利。一天,纳粹分子们决定对大学的所有教师一扫而光,然而却疏忽了检查一下他们每个人的政治信仰。他就成了纳粹屠刀下的冤鬼,他活着,满可以充当纳粹的帮凶的。”

斯廷格:“你一定是搞错了,你所说的大概是其他什么人吧。”

男子:“要是你说的是在克拉克夫大学教法律的扎维斯托斯基教授,那就是他了,绝不会错。”

那男子走到装满波兰文大百科全书的书柜旁,取出一本来,翻了翻,说:“瞧,这儿,我给你看。哦,在这儿。我来把它译成英语。扎维斯托斯基,从1919年起,至1939年止,是克拉克夫大学的法律系教授。以写反犹太人的短文而著名。犹太区板凳条例的主要倡导人。这项条例使犹太学生和波兰人坐在一条板凳上成为违法的行为。”

男子捧着百科全书在继续往下念。斯廷格吃惊地听着,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84.粉红色的住宅•清晨

索菲的房间里没有灯光。

斯廷格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上石阶,进入大门。

旁白(画外音):“我再也不知是相信还是不相信我所喜爱的索菲了。她说的一切都是谎言?内森谴责她欺世盗誉是有根有据的?我强烈地惑到被人遗弃,受骗上当了。”

85.斯廷格的房间•晚上

斯廷格在房间里忙碌着。他来到衣柜旁,拉开衣柜门拿出一只箱子放在床上。他走到桌子前收拾起自己的手稿,然后回到箱子旁,准备将手稿放入箱子,可手稿从他的手中滑落在地上。他蹲下身子去捡手稿。他的情绪似乎比较激动,从神情看,他快要失去控制了。

突然传来索菲的叫声:“斯廷格!”

斯廷格猛一抬头,见索菲站在门口。她有点羞怯和踌躇不安,似乎有些害怕进房间来。

索菲手中提着一只棕色小纸袋,纸袋上端露出了一只威士忌酒瓶的瓶颈。

斯廷格直起腰,扫了她一眼,一语不发。

索菲道歉道:“对不起!居然发生了使你不愉快的事。”

斯廷格仍是沉默不语。

索菲:“内森把你写的书说得一钱不值,其实他心里不是这样认为的,我知道他非常喜欢你的作品。”

斯廷格还是保持缄默。

索菲替内森洗刷道:“你不要简单地根据他的行动来判断他。你必须理解,是因为吸毒使他变得怪诞起来。你要知道,斯廷格,内森常常吸毒。”

斯廷格开口了,但语调十分冷淡:“什么样的毒品?”

索菲:“氨基丙苯,还有吗啡,而且量很大,有时足以使他发疯。”

斯廷格粗暴地说:“我不知道!”稍作停顿后,他又说:“现在都毫无关系了,我什么都不想知道了。”

索菲诚挚地说:“我们还要见面的,你确是我的好朋友。”

斯廷格:“我要走了,回家去。”

索菲感到意外:“哦?”

斯廷格:“只是想有一个搞写作的好一些的地方,更有利子我的事业。”

索菲带有歉意说道:“我们把你赶走了,真对不起。”

斯廷格:“跟你们没有关系^”

索菲感到纳闷,为何斯廷格态度变得如此冷漠。她继续道歉着:“要是我留下一张便条,告诉你我们的去向,就好了。对不起,我没想到,你对我们太好了,尤其对我。”

突然,斯廷格甩出一句话:“我与布莱克斯托克大夫联系过。”

索菲顿时高兴起来:“哦,哦,斯廷格,你在找我。”

斯廷格:“后来我去波兰领事馆了。”

索菲:“波兰领事馆?”

斯廷格:“在曼哈顿。”

索菲摇着头:“我不明白,你怎么去哪儿找我?”

斯廷格:“布莱克斯托克大夫说你有一个在波兰领事馆工作的朋友。”

索菲:“你说的是桑杰。她已经回波兰了。”

斯廷格:“他也是这样告诉我的。”

索菲:“他是谁?”

斯廷格:“那里的一个工作人员。”

索菲:“让你这么担心,我心里更觉得对不起你。”

斯廷格:“他认识你的父亲。”

索菲:“我父亲?”

斯廷格:“但他并不完全了解你父亲。他曾经听过你父亲的讲座,在克拉克夫大学。我相信那是你父亲任教的地方。”

索菲目光黯淡下来了,低下头:“是的。”现在,她明白斯廷格冷落她的原由了,她问道:“他对你说起我父亲的事了?”

斯廷格十分恼火:“你干吗要说谎?”

索菲轻声地回答:“也许是我害怕别人都不理睬我。”过了一会儿,又说,“再见,我的朋友。”

索菲转身便走了。

86.斯廷格的房间•晚上

斯廷格透过过道的窗子往外张望。他听见索菲上楼的声音,可是他纹丝不动,他似乎已决定断绝与索菲的来往了。

传来耶塔的声音(画外音):“索菲,你回来了!”

索菲(画外音):“我是来取留在这儿的一些东西的。有没有听到内森的消息?”

斯廷格痛苦地闭上了眼晴。

耶塔(画外音):“没有,一丁点消息都没有。今天早上,他让一些搬运工把他的东西都搬走了。”

索菲(画外音):“哦,谢谢你!”

接着,传来索菲继续上楼的声音。

87.索菲的房间•晚上

房间里的灯没有打开,黑漆漆的一片。

黑暗中,索菲坐在靠窗的椅子上,两眼呆滞地望着窗外。这是她以往等待内森的地方。

索菲身边的地上放着半瓶威士忌酒,她所有的箱子都装好了。房间象是遭了一场劫难,除了搬不动的家具,一切都没留下。

斯廷格走进房间来,一见她仍坐在老地方等内森,顿时被感动了。斯廷格走到索菲身边:“索菲,我想要知道,你为什么还苦苦地等内森?”

索菲转过脸来,面对着斯廷格:“真情常常是不容易被理解的。你以为要是你知道有关我的真情,你就会理解了?你就会原谅我所有的谎言了?”

斯廷格表白道:“我答应,我不离开你。”

索菲恨恨地说:“你永远不要答应这样的事。没人,没人可以答应这个。”

索菲给自己倒上酒。她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感情,然而她拿酒瓶的手不停地抖动表明她的控制并不成功。

斯廷格轻轻地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了,仿佛怕惊吓了她似的。

索菲把酒瓶放在地上,喝完了酒杯中的酒。从窗外传来了铃声,卖冰淇淋的汽车开过来了,后面跟着邻居的一群孩子。

索菲掉转脑袋看着窗外。

88.街上•晚上

门口有一群孩子围着汽车,在买冰淇淋。他们中有的笑,有的在叫嚷。

89.索菲的房间•晚上

索菲望着远处,说道:“真情。我说了那么多的谎话后,自己也不敢肯定什么是真情了。”

卖冰淇淋的汽车声,孩子们的笑声、叫嚷声渐渐远去。

一阵沉默,索菲和斯廷格谁也不说话。窗外突然传来了孩子吹笛的声音。

索菲望着街上,街上行人稀少,灯光微明。

一道微弱的光划过夜空,这是一颗流星。看上去却象一滴眼泪掉落下来。

90.铁路车场•晚上

一个穿纳粹制服的士兵从远处穿过路轨。

一片刺目的白色。笛声渐渐飘然而去,陷入了沉寂。

91.索菲父亲的书房•白天

一张旧得发黄的照片。照片上,一个波兰男子抱着一个孩子,站在克拉克夫大教堂的前面。他的神情显得自负、高傲。他就是索菲的父亲,

索菲(画外音):“我父亲……我一生中所有的不幸都是从他开始的。”

接着,又出现了第二张照片。

这张照片是在索菲的书房里拍摄的。照片的背景上有一张桌子,桌上放着打字机。照片中,威严的父亲抱着孩子站在桌前,他的形象有点象一尊歌德的半身塑像,令人敬畏。父亲的脸转过去低头望着还是孩子的索菲。索菲站在他的身边,抬头望着他。

又一张索菲父亲书房的照片。

索菲穿着前一张照片里的服装,父亲也穿着同样的上衣。父亲坐在桌前,索菲坐在父亲的膝上。父亲用他的大手握住索菲的小手,将她的小手指按在打字机的键上,好象是在教她打字。他牢牢控制住她,她抬头看他。

索菲(画外音):“哦,我该怎样解释呢?我非常爱我的父亲。”

92.索菲在克拉克夫的起居室•白天

索菲的年龄与前几张照片同。她父亲的衣着也与前面穿的一样。她在弹钢琴。她父亲坐在她身边,微笑着对她所作的努力加以鼓励。

索菲(画外音):“我父亲坚信,要是我们有顽强的意志,人的十全十美是可能达到的。他在各方面培养我,想让我十全十美。我母亲教我弹琴时,他相信我一定是个能在音乐会上露面的钢琴演奏家,还是个杰出的演奏家。”

照片渐渐模糊了。

索菲(画外音):“可是当我当众弹奏时,我怯场了。我老想,我会辜负他的期望的。因此,我变得一点也不会弹了。打那以后,我父亲在家时,他不许我再弹琴了。”

93.索菲在克拉克夫的卧室•白天

父亲穿着同上述照片里一样的衣服。索菲跪在地上,对着挂在床上端的十字架做祷告。

索菲(画外音):“每天晚上,我向上帝祈祷,原谅我总是使父亲失望。”

父亲站在索菲旁边,听她祈祷,其模样使人觉得,似乎她不光向上帝祈祷,同时还向他祈祷。

索菲(画外音):“我向他祈祷,要使自己成为对父亲有用的人。”

94.父亲的书房•白天

放在书桌上的一尊歌德的半身雕塑像。

桌上还放着一张结婚照,这是在克拉克夫大教堂前面照的。父亲站在中间。一边是穿结婚礼服的索菲,抬头看着他。另一边是年轻的新郎,也是在抬头看他。

索菲(画外音):“当我意识到自己开始憎恨父亲以前一切教诲时,我已长大成人,结婚了。”

95.父亲的书房•白天

索菲已十九岁,坐在父亲书桌前,正在打字。她的耳朵上戴着耳机。这是一张照片。

照片活动起来了。

一个很微弱的声音在慢慢地口述一段发言。这声音显得那么遥远,模模糊糊,含含混混。声音是从索菲的耳机连接的录音机里发出的。

索菲一丝不苟地在打字。

索菲(画外音):“那是1938年的冬天。我父亲关着门秘密地干了几个星期,准备出一篇题为《波兰的犹太人问题》的发言稿。对这篇稿子的内容,我不以为怪,我知道他反对犹太人的思想。他认为他们是异乡人,他们无权与诚实的波兰人竞争生存空间。那天下午我要把这篇稿子打出来,并送到大学去交给他。晚上他要在学校里演讲。一般说来,我打字是不究文字涵义的。可是这一次我发现一个词反复出现了好几次,一个我从来没发觉他用过的词。在‘对犹太人问题的唯一解决方法’这句话之后,他写上了‘就是消灭’。”

索菲似乎不太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她站起来,将录音带倒回去,重放了这部分内容。她坐下来听着听着,脸色陡变。她关掉录音机,取下耳机,坐在那里发抖。

索菲(画外音):“我和犹太人接触不太多。我对他们有一种好奇心,但从无反感,更没有仇恨。我再也打不下去了。”

索菲正打着字的那一页上,在“消灭”一词之后句子就中断了。

索菲的打字纸上“消灭”一词。

96.克拉克夫犹太区街道•晚上

犹太人居住区街道上人来人往。

索菲(画外音):“那天下午我走出家门时,并没想去犹太区看看。可是两条腿不由自主把我带到了那里。我见到街道上闲聊着的犹太妇女,见到拿着食品袋匆匆进屋的家庭主妇。我听到她们将正在外面玩耍的孩子叫回屋里。可是所有这些人,这些女人,这些男人,这些孩子,最终都要被‘消灭’。想到这里,我感到胸口憋得慌,象压了一块石头。”

97.克拉克夫犹太区街道•晚上

索菲站在阴影中,看着自己周围正在进行着的生活。

98.粉红色的住宅•索菲的房间•晚上

索菲向斯廷格叙述道:“我在阴影下足足站了几个小时,看着那些我父亲要安排他们去死的人。我忘了那篇发言稿,忘了父亲还等着我,到了很晚才想起来我的事情还没干完。我几乎来不及把字打完,在紧张和匆忙之中,我神情恍惚,把句子都搞混了。我父亲在讲话之前我匆匆将稿子交给他,他没时间检查一遍稿子。后来,他怒气冲冲地来找我,当着我丈夫和朋友的面,指责我说:‘你满脑子装的是浆糊。’我没有勇气去责问他关于犹太人的那个灭绝人性的煽动。打那以后,他和我的丈夫再也不信任我了。对了,关于我丈夫,我也对你撒了谎。我并不爱他,对我来说他是一个陌生人。他是我父亲的助手。我嫁给他,我想,只是为了取悦我的父亲。”她停顿了一会儿,又说道,“我最后一次见到父亲就是德国人把他带走的时候。”

99.克拉克夫街道•大学校园外面•白天

索菲被纳粹士兵用枪挡住。她的目光凝视着几辆停在校园外的卡车。

100.克拉克夫街道•大学校园外面•白天

一些教授被押着朝一辆卡车走去,其中有索菲的父亲和丈夫。父亲转向她,目光直直地对着她。

索菲(画外音):“车门要关闭的最后一秒钟,父亲在人群中发现了我。他看着我的那副神情,我至今也说不上来到底是恐惧,是在求我帮助他,还是在发怒。发什么怒?自己的命运?还是对我?对了,大概是对我发怒。因为我从心底里希望他死掉。”

父亲直视索菲的镜头静止不动了。镜头缓缓推进,直到整个银幕只剩父亲的脸。镜头焦距不准,他的眼睛成了两个黑洞,嘴巴成了一道裂缝,整张脸被弄得模糊不清。这张骇人的脸久久地停留在银幕上,好象现在仍在注视着索菲。

101.粉红色的住宅•索菲的房间•晚上

索菲看着她父亲的一张照片。

她长久地凝视着照片,始终不发一语。耳边传来了火车的声音。

索菲的脸部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渐渐地,银幕中央有了一丝光线。孩子的笛声又响了起来,悠长、哀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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