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芹十论 察情 译文
两军对垒,如果没有办法了解敌情,便会因心里没底而产生疑惑,有疑惑因而容易产生恐慌心理,有恐慌心理应对复杂情况时一定不能审慎行事;如果有办法了解敌情,心里便会很镇定踏实,镇定踏实因而不会对如何作战产生疑惑,一旦心中没有疑惑,就会听任敌人骚扰自己而不会惊慌失措,那么,主动权常常在我方手里,而敌方实际上受到制约,处于不利位置。古代那些擅长用兵打仗的人,不会去追求每战必胜,而会去谋求今后不可战胜的方法。因为这种方法才是用来慢慢谋求将来每战必胜的根本。
我方想战胜敌方,敌方也有志于战胜我方,那么,谁愿意处于失败的境地呢?如果想胜怕败的心情在心中交织,那么胜利或失败的迹象就无法去判定。比如说,敌方或许会带兵来进犯,我方敢认为他们不是在虚张声势故意向我方炫耀吗?敌方或许带兵逃跑,我们敢认为他们不是在隐匿自己真实的形迹来引诱我们吗?这些都不敢。既然这样,那么该怎么办呢?(孟子)说:“东西去称一称然后才知道它是轻还是重,去量一量才知道它是长还是短”,这是因为有确定的依据的缘故。(《诗经》说:)“别人有什么心思,我也揣测得到”,这是因为仔细观察研究的缘故。如果能有确定的依据和认真研究的态度,敌方情况即使远在万里之外,我们也可以确定明察了。如果我们将进攻的思想隐藏在防守中,那么,即使我们不进攻也可以为将来一定要进攻而作长远的准备;而如果我们将胜利的方法寄托在进攻中,那么,即使我们不能取胜也会经常拥有将来一定胜利的道理。如果他们真的是虚张声势故意向我们炫耀,我们应该冷静应对而不可轻举妄动;如果他们真的是隐匿自己真实的形迹来引诱我们深入,我们因为一向有准备会让他们无机可乘。表面的胜负既然不能搅乱我们的方寸,那么我们就可以心情闲适、精神安定了。这样以后再慢慢地用我的心去揣度敌人的实情,想到我们这样敌人也会这样,敌我分处北方南方,虽然有不同的观念想法,但胜了高兴败了忧愁,这种心情难道会有不同吗?
况且,他们如果真的向我们进攻,就一定不会匆促行动来加快我们防备的进度。再说逆贼完颜亮最初图谋向南侵犯我们的时候,刘麟、蔡松年刚一弄清他的意图就引领金兵进攻我们,最终刘麟打了败仗被逐出朝廷,蔡松年也被赐鸠酒自杀,因为金国皇帝恼恨他们泄露了进攻宋朝的机密。如果他们真的要进攻了,难道想让所有人知道他们的作战计划吗?如果他们不敢开战,那么,他们贪婪残暴,不讲道义,愤怒的时候甚至不顾虑失败,他们还会顾忌我们什么?凭母亲的至亲、兄长的大一点的身份,他们一个违背了完颜亮的心意,一个本来做了有利于完颜亮地位的事情,结果完颜亮还是杀了他们,更何况是对付我们呢?再说现在他们在沿着海岸制造船只,沿着淮河制造武器,包藏险恶用心,即使与他们有嫌隙的人都可投靠他们,谁敢说他们最终不会大规模进攻我们呢?
大概即使他们现在没有一定敢战的心理,我们也不能不提防他们那些想尝试的举动。他们相对于高丽、西夏较强,气势足以吞并它们,所以,当高丽、西夏的使者来访时,他们会坦然地接待他们而没有任何其它的担心;只有当我们的使者去的时候,他们才会从多方面表现出不友善,尽量防备我们。正如人们看到牛羊从来不改变脸色,看到老虎豹子之类就大声呵斥、捋起袖子伸出手臂去对待它一样,这足以看出,他们对我们有深深的忌讳。他们知道忌讳我们,难道我们对他们就没有忌讳吗?我们忌讳的不在于敌人一定会向我们进攻,而在于敌人已经侥幸胜利并已渡过淮河,进而会死守淮河来让我们受困,如果那样的话,我们就会深受其害了。朝廷如果镇定下来作仔细的考虑,哪样的情况了解不到,哪样的事情不能成功。不去谋求了解敌情,却去看敌人虚假的声势来决定自己是进是退,这样做不仅仅会使我们的力量受困,还会让我们失去克敌制胜的良机,这是很可惜的。所以,我认为:“了解敌人的情况并作出相应的处理,应对敌人、获取胜利就会显得绰绰有余。”
美芹十论 察情 原文
两敌相持,无以得其情则疑,疑故易骇,骇而应之必不能详;有以得其情则定,定故不可惑,不可惑而听彼之自扰,则权常在我而敌实受其弊矣。古之善用兵者,非能务为必胜,而能谋为不可胜。盖不可胜者乃所以徐图必胜之功也。我欲胜彼,彼亦志于胜,谁肯处其败?胜败之情战于中,而胜败之机未有所决。彼或以兵来,吾敢谓其非张虚声以耀我乎?彼或以兵遁,吾敢谓其非匿形以诱我乎?是皆未敢也。然则如之何?曰:“权然后知轻重,度而后知长短”,定故也。“他人有心,与忖度之”,审故也。能定而审,敌情虽万里之远可定察矣。今吾藏战于守,未战而长为必战之待;寓胜于战,未胜而常有必胜之理。彼诚虚声以耀我,我以静应而不轻动;彼诚匿形以诱我,我有素备而不可乘;胜败既不能为吾乱,则故神闲而气定矣。然后徐以吾之心度彼之情,吾犹是彼亦犹是,南北虽有异虑,休戚岂有异趣哉!
虏人情伪,臣尝熟论之矣:譬如狩狗焉,心不肯自闲,击不则吠,吠而后却;呼之则驯,驯必致啮。盖吠我者忌我也,驯我者狎我也。彼何尝不欲战,又何尝不言和,为其实欲战而乃以和狎我,为其实欲和而乃以战要我,此所以和无定论而战无常势也,犹不可以不察。曩者兀朮之死,固尝嘱其徒使入我和,曰:“韩、张、刘、岳,近皆习兵,恐非若辈所敌。”则是其情意欲和矣。然而未尝不进而求战者,计出于忌我而要我也。刘豫之废,亶尝虑无以守中原,则请割三京;亶之弒,亮尝惧我有问罪之师,则又谋割三京而还梓宫;亮之殒,褒又尝缓我追北之师,则复谋割白沟河、以丈人行事我;是其情亦真欲和矣,非诈也。未几,亶之所割,视我守之人非其敌,则不旋踵而复取之;亮之所谋,窥我遣贺之使,知其无能为,则中辍而萌辛巳之逆;褒之所谋,悟吾有班师之失,无意于袭,则反复而有意外之请。夫既云和矣而复中辍者,盖用其狎而谋胜于我也。
今日之事,揆诸虏情,是有三不敢必战,二必欲尝试。何以言之?空国之师,商鉴不远,彼必不肯再用危道,万一猖獗,特不过调沿边戍卒而已,戍卒岂能必其胜,此一不敢必战也。海、泗、唐、邓等州,吾既得之,彼用兵三年而无成,则我有攻守之士,而虏人已非前日之比,此二不敢必战也。契丹诸胡侧目于其后,中原之士扼腕于其前,令之虽不得不从,从之未必不反,此三不敢战也。
有三不敢必战之形,惧吾之窥其弱而绝岁币,则其势不得不张大以要我,此一欲尝试也。贪而志欲得,求不能充其所欲,心惟务干侥幸,谋不暇于万全,此二欲尝试也。
且彼诚欲战耶,则必不肯张皇以速我之备。且如逆亮始谋南寇之时,刘麟、蔡松年一探其意而导之,则麟逐而松年鸩,恶其露机也。今诚必战,岂欲人遂知之乎!彼诚不敢必战耶,贪残无义,忿不顾败,彼何所恤?以母之亲、兄之长,一忤其意,一利其位,亮犹弒之,何有于我?况今沿海造舰,沿淮治具,包藏祸心,有隙皆可投,敢谓之终遂不战乎?大抵今彼虽无必敢战之心,而吾亦不可不防其欲尝试之举。彼于高丽、西夏,气足以吞之,故于其使之至也,坦然待之而无他;惟吾使命之去,则多方腆鲜,曲意防备。如人见牛羊未尝作色,而遇虎豹则厉声奋臂以加之,此又足以见其深有忌于我也。彼知有忌,我独无忌哉!我之所忌不在于虏欲必战,而在于虏幸胜以逾淮,而遂守淮以困我,则吾受其疾矣。(御之之术,臣具于《守淮》篇。)
昔者,黥布之心,为身而不顾后,必出下策,薛公知之以告高祖,而布遂成擒。先零之心,恐汉而疑罕幵,解仇结约,充国知之以告宣帝,而先零自速败。薛公、充国非有风角写占之胜、枯茎朽骨之技,亦惟心定而虑审耳。朝廷心定而虑审,何情不可得,何功不可成。不求敌情之知,而观彼虚声诡势以为进退者,非特在困吾力,且失夫致胜之机为可惜。臣故曰:“知敌之情而为之处者,绰绰乎其有余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