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夷待访录 田制一 原文及白话文译文-黄宗羲

2020-01-08
目录:> > > >

明夷待访录 田制一 译文

以前,大禹按照田土的等级次第来规定赋税,《周礼·天官》中说到把都城划分为若干区域,并测量田土的多少。于是,夏朝所制定的赋税标准到了周代已不为所用了。在那个时候,国家的君主把其封域内田土的肥沃与贫瘠,百姓的多与少,时势的迁移与变化都看作是最基本的事情。

井田制破坏以后,汉初实行十五税一的政策,汉文帝、汉景帝时实行三十税一的政策,汉光武帝初期实行十税一的政策,后又改为三十税一。大概是当时土地面积阔大,不能细细区分每片土地的差别,只能从大势出发,使贫瘠土地上的百姓不至于特别困苦而已。因此,统治者把全国田土进行等级区别,以下下等为标准;只要拥有下下等田土的百姓的生活不困苦,那么天下就可以太平安定,我也就没有必要细细区分田土之肥瘠以制定细致的标准。三十税一是为最贫困的人制定的税率,当三代处于繁盛之时,赋税分为九等,尚且不能全部以最贫困的人为标准。三代所不能做到的事情唯独汉代做到了,难道是汉代的德盛超过了三代吗?古时候,井田用以养民,这些都是上等田土;自秦朝以后,百姓自己拥有田土,不靠统治者来养活自己,而是自己养活自己,统治者从中收取赋税。虽然是三十税一,但和古代比较起来,百姓的负担也并不轻啊!

到了后世,人们不能深究其本末,以为十税一是古代之法;而汉代赋税的税率有所减损,这并非长久通行之道,所以务必要合于古法。把天下田土授予百姓,并以十分之一为税率,这是以家庭条件股实的人为标准。以这个标准来收取赋税,百姓岂有不贫困的道理?汉武帝时,考虑到国家用度不足,乃至于卖爵、贷假、榷酤、算缗、盐铁之事无所不为,但终究不敢增加田赋。难道是东郭咸阳、孔仅、桑弘羊没有深思熟虑吗?然而,十税一虽然美其名日是古代之法,但其实际上却非常不合乎古法。当世道处于兵荒马乱之时,统治者贯彻十税一的政策,其对百姓的赋税征收不来自于田土所产,而要求其他所用之物,这是以一时之所用来制定天下之赋税,后世君主因袭之;后世之君身处衰世之时,又以当时之所用来制定天下赋税,而后世君主又因袭之。鸣呼!我看到天下百姓的赋税日益增加,而后世之民的生活较之于前愈加穷困。

有儒者说:“井田制不复存在,仁义政教不再施行,天下百姓就开始疲于奔命了。”谁知道魏晋之时的百姓比起汉、唐之时的百姓生活更加困苦,宋代的百姓比起魏晋时期的百姓生活又更加困苦。那么天下百姓之所以受苦的原因难道仅仅就在于井田制没有得以恢复吗?如今,天下的财政赋税基本都来自于江南,到了钱氏之时,江南百姓的赋税加重了,宋代没有进行任何改观;到了张士诚时,赋税再次加重,明代也没有进行任何改观。所以,一亩田土的赋税由三斗增加至七斗,除了七斗粮食之外,还有官府消耗,私人增添。百姓一年的收获不过一石粮食而已,全部上交官府尚且不够。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就是因循乱世的任意而为的赋税方法。我认为,如果有王者出现的话,必定要重新制定天下的赋税,必定要以最困苦的百姓生活为标准,这样才合乎古法。

有人说三十税一的税率会使得国家用度不足。其实,古时候的千里之地都属于天子,而天子所收的诸侯的进贡不足天下之地的十分之一。如今,郡县的赋税用于郡县之食的不足十分之一,其余的十分之九都运送到京师。以前只收取十分之一的赋税尚且没有不够用,现在收取十分之九的赋税反而还有所忧虑吗?

明夷待访录 田制一 原文

昔者禹则坏定赋,周官礼国经野,则是夏之所定者,至周已不可为准矣。当是时,其国之君,于其封疆之内田土之肥瘠,民口之众寡,时势之迁改,视之为门以内之事也。

井田既坏,汉初十五而税一,文、景三十而税一,光武初行什一之法,后亦三十而税一。盖土地广大,不能缕分区别;总其大势,使瘠土之民不至于甚困而已。是故合九州之田,以下下为则;下下者不困,则天下之势相安,吾亦可无事于缕分区别而为则坏经野之事也。夫三十而税一,下下之税也;当三代之盛,赋有九等,不能尽出于下下;汉独能为三代之所不能为者,豈汉之德过于三代敛?古者井田养民,其田皆上之田也;自秦而后,民所自有之田也;上既不能养民,使民自养,又从而赋之,虽三十而税一,较之于古亦未尝为轻也。

至于后世,不能深原其本末,以为什一而税,古之法也;汉之省赋,非通行长久之道,必欲合于古法。九州之田,不授于上而赋以什一,则是以上上为则也。以上上为则,而民焉有不困者乎!汉之武帝,度支不足,至于卖爵、贷假、榷酤、算缗、盐铁之事无所不举,乃终不敢有加于田赋者,后东郭、咸阳、孔仅、桑弘羊,计虑犹未熟与?然则什而税一,名为古法,其不合于古法甚矣。而兵兴之世,又不能守其什一者;其赋之于民,不任田而任用,以一时之用制天下之赋,后王因之;后王既衰,又以其时之用制天下之赋,而后王又因之。鸣呼!吾见天下之赋日增,而后之为民者日困于前。

儒者曰:井田不复,仁政不行,天下之民始敝敝矣。孰知魏、晋之民又困于汉,唐、宋之民又困于魏、晋,则天下之害民者,宁独在井田之不复乎!今天下之财赋出于江南;江南之赋至钱氏而重,宋未尝改;至张士诚而又重,有明亦未尝改。故一亩之赋,自三斗起科至于七斗,七斗之外,尚有官耗私增。计其一岁之获,不过一石,尽输于官,然且不足。乃其所以至此者,因循乱世苟且之术也。吾意有王者起,必当重定天下之赋;重定天下之赋,必当以下下为则而后合于古法也。

或曰:三十而税一,国用不足矣。夫古者千里之内,天子食之;其收之诸侯之贡者,不能十之一。今郡县之赋,郡县食之不能十之一,其解运至于京师者十之九。彼收其十一者尚无不足,收其十九者而反忧之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