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溪笔谈 杂志一 白话文翻译及原文-(宋)沈括

2019-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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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溪笔谈 杂志一译文】

延州现在有五座城。说的人认为原有东西二座城,隔河相对。高万兴主持延州时,开始扩展南北东三关城。我因读了杜甫“五城何迢迢,迢迢隔河水。延州秦北户,关防犹可倚”的诗句,才知天宝年间延州就已经有五座城了。

鄜州、延州一带有石油,过去所说的“高奴县出脂水”就是这种东西。石油出产在水边,在沙石与泉水相杂的地方,慢慢地溢出,当地人用野鸡尾部的羽毛把油沾上来,收集在瓦罐里。这种油看上去挺象淳漆,燃烧起来象麻杆,但冒出来的烟很浓,把帐篷都熏黑了。我猜想这种烟可以利用,就试着扫了一些烟灰来做墨,结果写出来的字又黑又亮。象漆一般,即使松墨也比不上它。于是,就大量制作,并给它定名叫“延州石液”。这种东西以后一定会在社会上广泛流传,但是我最初制作使用它。石油非常多,地下的蕴藏无穷无尽,不比松木那样有时会用完。现在齐、鲁一带的松木已经砍光,慢慢地连太行山区、京西、江南一带的松山也大部分砍伐得成为秃山了。造墨的人必定不知道用石油烟的好处。煤的烟也大,将人们的衣服熏黑。我戏作了一首诗说:“二郎山下雪纷纷,旋卓穹庐学塞人。化尽素衣冬未老,石烟多似洛阳尘。”

解州盐池的南边,秋夏之际多刮大风,被人们称为“盐南风”。其风势极大,可以摧毁房屋,将树木连根拔起,几乎可以动地了。但是这风朝东朝南都不会过中条山,朝西不过席张铺,朝北不过鸣条山,纵横仅在数十里之内。”解盐若没有这种风就不会结晶,大概是大卤的气与风相感应的缘故,人们终究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另外汝南也多刮大风,虽然比不上“盐南风”厉害,但比其他地方则厉害,但也不知因为什么这样。有人说:“风出自于城北的风穴山。”今天所谓的风穴山,已经成为平地了,而汝南风依旧,可知并不是有风穴。民间谚语说:“汝州风,许州葱。”由此看来,这种风是由来已久的。

过去人们的文章中谈及北方少数民族,大多说他们在黑山。黑山位于大漠的北边,现在被称为“姚家族”,在它的西南边有一座城,叫作庆州。我奉命出使北方时,曾搭帐住宿在黑山下。黑山有几十里长,山上土石都呈紫黑色,就如同现在的磁石。山下有一条河水流出,就是所说的黑水。胡人说黑水是上游低下游高,水曾经倒着流。我到水边看了,并不这样,也是平常的流水罢了。黑山位于黑水之东,大约是北方的水多为黑色,因此有“卢尤郡”,北方人把“水”称为“龙”,“卢龙”的意思就是“黑水”。黑水的西边是连山,被称为“夜来山”。山非常高峻,契丹人的墓地都在山的东南麓。靠近西边有远祖射龙庙,位于山上,有龙舌收藏在庙中,它的形状如同一把剑。山的西边就是另外一个民族,他们特别强悍,只吃生肉生血,不吃熟食,胡人将他们称为“山西族”,往北与黑水胡人,往南与达靼部族相接。

我的亲家朝散郎王九龄经常谈及他的先祖侍中王贻永,说他有一个女儿嫁给诸司使夏偕,因病生命非常危险,吃了医生朱严的药后就好了。侍中很高兴,置办了酒席庆贺,在酒席上女儿请求父亲为朱严谋个官职,侍中为难地说:“今年的恩例已经许了门医刘公才,只能等到明年。”女儿便哭着起身,径直离去留也留不住。侍中为了补谢朱严,就把刘公才唤来,把女儿的意思告诉他,把今年许他的恩例转让给朱严。朝廷恩命下来的那天,朱严死了。刘公才就对王侍中说:“朱严没有接受恩命就死了,按法规还可以再奏恩例。”侍中答应了他,又为刘公才另请官位,时刘公才去了尉氏县,王侍中派人喊他回来受命,当时刘公才正在喝酒,听说得了官职,高兴极了,就归即暴死。一个小小的四门助教的官职就使二个医生丧了命。一个官职是不可以随便得到的,何况更大的官职呢!

韩王赵普修建筑宅第,光是用以加在壁中的麻线就用了一千二百多贯钱,其他用费之多可想而知。房顶上都用木板代替竹席作天棚,上面用方形砖砌好,然后铺上瓦,房屋至今完好雄壮。

契丹北部有种动物叫跳兔,形状与兔子完全象,但前脚才一寸多长,后脚几乎有一尺长。行进时就用后脚跳,一跃有几尺远,停止时就骤然仆倒在地。跳兔生长在契丹国庆州一带的荒漠中。我出使契丹时,捕获了几只带回来。这种动物大概就是《尔雅》中所说的“蟨兔虫”,也叫作“蛩蛩巨驉。”

体型小而带绿色的蝉,被北方人称为“螓”,就是《诗经》中所说的“螓首蛾眉”,取其头顶 深长而且方。另外,闽地人把大苍蝇称为“胡螓”,也是属螓一类的东西。

北方有种白雁,样子象雁但比雁体积小,白色的羽毛,深秋季节就飞来。每当白雁来到的时候就有霜降,黄河以北一带的居民称它为“霜信”。杜甫的诗句说:“故国霜前白雁来”,指的就是这种雁。

熙宁年间,开始推行“淤田法”。议论的人认为《史记》中记载的“浸水一斛,其泥数斗,且粪且溉,长我禾黍,”其中所说的“粪”,就是淤田。我出使到宿州,发现一块石碑,原来是唐人开凿六座斗门,截引汴河水对下游的沼泽地进行淤田,人民得到了利益,刻了石碑来赞颂刺史的功绩。可见淤田的方法,大概是由来已久的。

我奉命出使河北,沿着太行山往北走,只见山崖之间,往往含有海螺海蚌的化石和鸟蛋一般的石头,象一条带子一样横贯在石壁中。显然这里是过去的海滨,现在这里离东边的大海已有千里远了。这一带的所谓大陆,都是水中泥沙沉积而成的。舜杀鲧的地方在羽山,过去传说在大海中,今天是在平坦的陆地上了。黄河、漳河、滹沱河、拒马河、桑干河等等,都是含沙量很大的河流。现在潼关、陕县以西的地方,由于河流的冲刷作用,使地表被切割成深谷,河道低于地面不少于一百多尺,泥沙年年东流,沉积而成大陆,这是必然的道理。

唐代李翱作《来南录》中说:“从淮河顺流而下能到达高邮,溯流而上能到达长江。”孟子说:“决汝水、汉水、排淮水、泗水而注入长江。”那么淮水、泗水应该注入长江,这就是大禹治水过去的路线。熙宁年间,曾派人按图追寻过,过去的河道依然还在。但现在江、淮的河道已深,其水流再也流不到高邮了。

我的表哥李善胜曾经有凡个同辈人一同把朱砂炼为丹药。经历一年多,因用水陶洗丹砂,准备再放到炼丹炉中去炼时,无意中丢下了一块。他的徒弟把它搓成药丸吃了下去,就昏迷过去了,过了一晚便死了。朱砂是一种极好的凉药,刚生下的婴儿也可以服食,因火力烧炼,使朱砂起了质变,所以能毒死人。根据变化的规则相对来说,朱砂既然能变成十分有毒的,难道就不能使它变成极其有用的东西吗?既然能变成毒死人的东西,就应该有能救活人的道理。只不过没有得到这种技术罢了。由此可知,所谓成仙升天的药方虽然不能说没有,可是也不能不加小心啊!

温州雁荡山,风景特别秀丽,而历来的地图文籍都不曾提到过。祥符年间,因建造玉清宫,到山里采伐木材,方才有人看到了雁荡山,这时雁荡山还没有名称,据佛书记载,罗汉诺矩罗住在中国东南大海边的雁荡山芙蓉峰的龙湫中。唐代僧人贯休著《诺矩罗赞》中有“雁荡经行云漠漠,龙湫宴坐雨濛濛”的句子。这座山的南面有芙蓉峰,峰下有芙蓉驿,向前可以俯视大海,但不知道雁荡龙湫在哪里。后来因为采伐木材才看见了这座山。山顶上有一个大水池,相传这就是雁荡,池下有两个水塘,相传就是龙湫。又有经行峡、宴坐峰,都是后人用贯休的诗句命名。谢灵运任永嘉太守时,所有永嘉山水,都几乎游历遍了,唯独不提雁荡山,大概当时没有雁荡山这个名字。我观看雁荡山各个山峰,都峻峭挺拔奇险怪异,向上耸立约有千尺,插入天空的山崖和巨大沟谷,都被包围在深谷当中,不同于其他大山。从岭外看,什么都看不到,到山谷里,才看到高耸的山峰,直冲云霄。推究其中的道理,应当是山谷中大水的冲刷,把沙土都给冲走了,只剩下巨大的岩石巍然屹立在那里。如大小龙湫、水帘、初月等,都是水流穿凿而成的洞穴。从谷底仰望,全是悬崖峭壁;从高处去看,这些山峰的高低都差不多,象地面一样平坦,雁荡诸峰的高度甚至比周围山顶所代表的原始地面还低。世上的深沟中被水冲凿过的地方,都有直立的土和带有坑凹的岩石,也与雁荡山的情形相似。现在,成皋、陕西大的沟壑中,直立的黄土往往高达百尺,非常突出地耸立在那里,它们如同是雁荡山的缩影,只是这里是泥土,那里是岩石罢了。雁荡山既然不是挺立在地面上,而是隐蔽在深谷和密林之中,所以古人没有看见它,谢灵运也没有到过这里,这是并不奇怪的。

内阁里各个官署的房屋,只有秘阁最宏大壮观。秘阁屋顶高大宽敞,相传被称为“木天”。

嘉祐年间,苏州昆山县海上有一只船,船上的桅杆已被折断,风将船吹送到岸边。船中有30 多人,衣着打扮象唐代人,腰系红色皮革的角带,身穿短黑布衫。看见人他们都大哭,所说的话都听不懂。试着要他们写字,所写的字也无法认读,走路则相互紧跟象大雁阵形。过了很久,才拿出一份文件给大家看,是唐朝天祐年间任命毛罗岛的首领为陪戎副尉的诏书。他们又出示一份文件,是《上高丽表》,也称他们是乇罗岛人,都用汉字,大概是臣属于高丽的东夷人。他们所乘的船中载有各种谷物,只有麻子不同于中国的,有莲子般那么大。苏州人试着种下它们,第一年的果实也如莲子般大,第二年就小些了,几年后便与我国的麻子一般大小了。当时,赞善大夫韩正彦任苏州昆山县知县,召见了他们,以美酒佳肴犒劳这些乇罗岛人,他们吃完后,用手捧着头而笑,意思是表达感激之情。韩正彦派人为他们修理桅杆,船桅修好后,安装在船上却不能转动,于是工匠又为他们制造了一个转轴,并教导他们起倒的方法,他们又高兴欢喜,再次捧着头而笑以示谢意。

熙宁年间,珠辇国派使者入我朝进贡,请求让他们依照本国风俗“撒殿”,皇上宣诏同意。使者用金盘装满珍珠,跪着捧到大殿的栏槛之间,用金莲花勺将珍珠向御座撤去,这就称为“撒殿”,这是他们国家最为尊敬的礼仪。退朝之后,有关官吏打扫御殿,得到十多两珍珠,将珍珠分赐当天在大殿侍奉的阁门使、副使和内侍。

看风水的人用磁石去磨针尖,针尖就能指出南方,不过常常略为偏东,并不完全指向正南。把磁针浮在水面上,常晃荡不停。也可以把磁针放在指甲上和碗口上,磁针转动更灵快些,但这上面又硬又滑,磁针容易掉落,不如用丝线悬挂为最好。其方法是从新丝棉中抽取一根蚕丝,用芥菜籽大小的一点蜡粘连在磁针的腰部,悬挂在没有风的地方,磁针就常常指向南方。磁针也有经磨后指向北的。我家的磁针,指南指北的都有。磁石的指南,如同柏树的指西,不能推究出其中的道理。

在一年的开头把钟馗的像画在门上的风俗不知道起于什么时代。皇祐年间,金陵挖掘一座坟墓,有一块石刻碑志,是南朝宋代宗悫的母亲郑夫人。宗悫有一妹妹名叫钟馗。那么可知钟馗的设置也非常久远了。

信州杉溪驿站中,有一妇人在墙壁上题了一首几百字的诗,自叙自己的家庭世代都是读书人家,父母把她嫁给了三班奉职鹿生的儿子。她才分娩三天,鹿生贪图每月的俸禄,迫使她跟随启程赴任,于是就死在了杉溪。临死时就把这首诗写在墙壁上,诗中把受逼迫的苦楚情形详细地陈述出来,哀怨父母远离,无处可以倾诉。言词非常哀婉凄切,很有文采,读过诗的人没有不感伤的。妇人死后,草葬于驿舍后面的山下。行路人经过此地,大多为之愤慨激动,为吊唁她而写的诗有一百多篇。有人把这些诗收集在一起,题为《鹿奴诗》,集中很有一些好的诗句。鹿生是夏竦的家奴,人们都厌恶他的贪婪残忍,因此指斥他为“鹿奴”。

士人以出身于世代有名的氏族而互相夸耀,虽说从古以来就有,但没有大为盛行。从魏开始,评论人物,选拔官员,虽然重视各门望族,但也没有专门以门第作为选官的标准。只有四周的少数民族国家全以姓氏种族作为区分贵贱的标准。例好天竺就是以刹利、婆罗门两种姓为贵族的种姓;其余都是平民的种姓。如毗舍、首陀等;再往下就是四种贱民的姓,即工、巧、纯、陀等姓。其它各国也是如此。国王和大臣各有自己的种姓,如果不是高贵的种姓,就没有人民归服他们;平民种姓的人中虽然有功劳和才能的人,他们也甘心居于大姓之下,到现在仍这样。从后魏割据中原之后,这种以种姓定贵贱的风气便在中国盛行起来,所以有了八氏、十姓、36 族、92 姓。凡是三代做“三公”的贵族称为“膏梁”,做尚书令和左右仆射的称为“华腴”;尚书、领军、护军以上的官称为“甲姓”;任九卿、州郡方伯称为“乙姓”,散骑常侍、太中大夫的官称为“丙姓”;吏部正员郎称为“丁姓”。符合这些条件的叫做“四姓”。以后情况有所改变,世族们互争族位贵贱,谁也不能最终肯定。于是朝廷便依照前世官员的名册,把博陵崔姓、范阳卢姓、陇西李姓、荥阳郑姓定为甲族;唐高宗时,又增加了太原王姓、清河崔姓、赵郡李姓为甲族,共称为“七姓”。但他们的地位和势力差不多,更是互相排挤攻击,并各自著书立说,连篇累牍,差不多几十家。以至朝廷为此专门设官撰写,然而习惯相沿,成为风俗,虽施用国家权力也不能排除当时的门阀势力间的纷争。大概从高到低有五种等级的种姓,总共有百家之多,都称为士族,除此之外都是庶姓,婚姻和做官都不敢与这百家士族并列。陇西李姓氏族是唐朝的皇族。第一等的士族中,又如冈头的卢姓、泽底的李姓、土门的崔姓,靖恭的杨姓等为最高的豪门贵族。这种风俗直到唐朝末年才慢慢衰落。

茶芽,被古人称为“雀舌”或“麦颗”,是说它极细嫩。现在最好的茶,品质本来就很优良,而且种檀的土壤很肥沃,所以一发新芽,就有一寸长,象针一样尖细,只有这种芽长的是最上等的。这是因为茶树的品种好、树壮和土壤肥力都有余的缘故。象雀舌、麦颗之类的茶要算最下等的。由于北方人不了解,错误地把它当作好茶。我在山居期间,写有《茶论》,并赋《尝茶诗》一首:“谁把嫩香名雀舌?定知北客未曾尝。不知灵草天然异,一夜风吹一寸长。”

福建有一种核小如丁香的荔枝,肉多而甜,当地人也能种植它。方法是:选取荔枝树苗,去掉主根,再用火烧使树皮烤焦,然后栽下去,用大石头压住它的根部,只让旁根生长,这样种的荔枝核就小,把核种到地里去也不再发芽,这正如同把马、牛、羊、猪、鸡、狗阉割后可以长肥却不再有生殖能力一样。

元丰年间,庆州地界发生了粘虫,正在危害秋田庄稼的时候,忽然田中生出了一种虫子,样子象土中的狗蝎,嘴部有钳,成千上万,满地都是,遇上粘虫,就用钳搏杀,粘虫都被咬成两段。十多天后,粘虫都绝迹了,这一年获得了大丰收。这种虫过去也有过,当地人称为“傍不肯”。

养鹰鹞的人,他们相互交谈称为“■漱”。三馆的图书中有《■漱》三卷,都是记载养鹰鹞的法则,非常详细地记载了医治鹰鹞的方法。

处士刘易隐居在王屋山时,曾经在书房中看见一只大蜂,被蛛网粘挂住,蜘蛛与蜂搏斗时,被蜂螫而掉在地上,一会儿,蜘蛛腹部鼓胀象要裂开似的。蜘蛛慢慢爬出书房进入草丛。用嘴咬破一根芋梗,将蜂螫的地方贴近芋梗咬破的地方磨擦了很久,鼓胀的腹部渐渐消退,行动也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从此以后,被蜂螫了的人,把芋梗揉碎贴在伤处,就能治愈。

宋明帝喜欢吃用蜜浸渍的“鱁鮧”,每次吃几升。鱁鮧就是现在的乌贼鱼肠。怎样用蜜浸渍来吃呢?大业年间,吴郡曾向隋汤帝进贡二千头蜜蟹,蜜拥剑四坛。另外何胤特喜欢吃糖蟹。大约南方人爱吃咸的,北方人爱吃甜的。鱼蟹加糖蜜,大概是沿于北方的饮食习惯吧。现在的北方人喜欢用麻油煎炸食物,不论什么食物,都用油煎。庆历年间,许多学士在玉堂聚会,让人买来一筐生蛤蜊,要厨师煮熟。过了很久,还不见厨师端上来,客人们十分奇怪,派人去厨房看看,厨师说:“已经被煎黑了还没有烂熟。”在座的客人们没有不大笑的。我曾经在亲家的宴会上吃过一道油煎法鱼,鱼鳞都未去掉,没有下筷子的地方,主人却用手捧着横啃,最后因无法咀嚼而作罢。

漳州一带有一条河,叫做“乌脚溪”,涉水过河的人脚都变成黑色,几十里之内水都不能喝。喝了的话就生瘴病,路过这里的人都是自己带水而行。龙图大学士梅公议在州县任职时,奉命到漳州,梅公向来多病,为预防瘴疠的侵害,到乌脚溪时,让好几个人用肩扛他过河,并用东西遮住身子,担心毒水沾上身。因为他过于紧张,惊惧之中忽落水中,河水淹没了他的头顶,被救出来后,全身墨黑象昆仑奴,他自以为肯定会死。可是从此之后,他的旧病全消,顿觉身体健康,不再象过去那样衰病,这又不知是什么原因。

北岳常山,就是今天所说的大茂山,山的一半属于契丹,以大茂山的山脊为界。北岳祠旧时在山下,石晋之后,稍向里迁,现在这个地方被称为神棚。现在祠庙在曲阳,祠庙的北面有个望岳亭,初睛气爽之时,就可以看见大茂山。祠庙中有许多唐代人所刻的石碑,祠殿前有一座亭子,亭子中有李克用的题词:“太原河东节度使李克用亲领步骑50 万,问罪幽陵,回师自飞狐路即归雁门。”现在,飞狐路在大茂山以西,从银冶塞北出倒马关,过胡人地界,从石门子,冷水铺进入瓶形和梅回两寨之间,到达代州。现在这条路已经不通了,只有从北寨西出承天关路可以到达河东,然而,这条路十分陡峭狭窄。太平兴国年间,皇上的车驾从太原移至常山,就是从土门路入,到现在皇上的行宫还在。

镇阳的池塘园林是最负盛名的,居于各镇的首位,它便是王镕时期的海子园。王镕曾经请李正威在此居住过。亭台楼馆还是过去的样子,都非常壮丽。镇阳人喜欢说大话,把池塘夸大称为“潭园”,大概他们还不知道过去曾被称为“海子”。中山人常常喜欢与镇阳人争比高低,中山城北园中也有一个大池,于是中山人就称之为“海子”,以压低镇阳的“潭园”。我在熙宁年间奉命出使镇阳和定州。当时薛师政为定州主管,我便和他一起商议,扩展“海子”直到西城中山王镕,其中全部为稻田,把新河水引来灌注,清澈的水波弥漫几里,很有点类似江南水乡。

【梦溪笔谈 杂志一原文】

延州今有五城,说者以谓旧有东西二城,夹河对立;高万兴典郡,始展南北东三关城。余因读杜甫诗云:“五城何迢迢,迢迢隔河水。”“延州秦北户,关防犹可倚。”乃知天宝中已有五城矣。

鄜、延境内有石油,旧说“高奴县出脂水”,即此也。生于水际,沙石与泉水相杂,惘惘而出,土人以雉尾甃之,用采入缶中。颇似淳漆,然之如麻,但烟甚浓,所沾幄幕皆黑。余疑其烟可用,试扫其煤以为墨,黑光如漆,松墨不及也,遂大为之,其识文为“延川石液”者是也。此物后必大行于世,自余始为之。盖石油至多,生于地中无穷,不若松木有时而竭。今齐、鲁间松林尽矣,渐至太行、京西、江南,松山大半皆童矣。造煤人盖知石烟之利也。石炭烟亦大,墨人衣。余戏为《延州诗》云:“二郎山下雪纷纷,旋卓穹庐学塞人。化尽素衣冬未老,石烟多似洛阳尘。”

解州盐泽之南,秋夏间多大风,谓之“盐南风”,其势发屋拔木,几欲动地,然东与南皆不过中条,西不过席张铺,北不过鸣条,纵广止于数十里之间。解盐不得此风不冰,盖大卤之气相感,莫知其然也。又汝南亦多大风,虽不及盐南之厉,然亦甚于他处,不知缘何如此?或云:“自城北风穴山中出。”今所谓风穴者已夷以矣,而汝南自若,了知非有穴也。方谚云:“汝州风,许州葱。”其来素矣。

昔人文章用北狄事,多言黑山。黑山在大幕之北,今谓之姚家族,有城在其西南,谓之庆州。余奉使,尝帐宿其下。山长数十里,土石皆紫黑,似今之磁石。有水出其下,所谓黑水也。胡人言黑水原下委高,水曾逆流。余临视之,无此理,亦常流耳。山在水之东。大底北方水多黑色,故有卢龙郡。北人谓水为龙,卢龙即黑水也。黑水之西有连山,谓之夜来山,极高峻。契丹坟墓皆在山之东南麓,近西有远祖射龙庙,在山之上,有龙舌藏于庙中,其形如剑。山西别是一族,尤为劲悍,唯啖生肉血,不火食,胡人谓之“山西族”,北与“黑水胡”、南与“达靼”接境。  余姻家朝散郎王九龄常言:其祖贻永侍中,有女子嫁诸司使夏偕,因病危甚,服医朱严药,遂差。貂蝉喜甚,置酒庆之。女子于坐间求为朱严奏官,貂蝉难之,曰:“今歳恩例已许门医刘公才,当候明年。”女子乃哭而起,径归不可留。貂蝉追谢之,遂召公才,谕以女子之意,辍是歳恩命以授朱严。制下之日而严死。公才乃嘱王公曰:“朱严未受命而死,法容再奏。”公然之,再为公才请。及制下,公才之尉氏县,使人召之。公才方饮酒,闻得官,大喜,遂暴卒。一四门助教,而死二医。一官不可妄得,况其大者乎。

赵韩王治第,麻捣钱一千二百余贯,其他可知。盖屋皆以板为笪,上以方砖甃之,然后布瓦,至今完壮。涂壁以麻捣土,世俗遂谓涂壁麻为麻捣。

契丹北境有跳兔,形皆兔也,但前足才寸许,后足几一尺。行则用后足跳,一跃数尺,止则蹶然扑地。生于契丹庆州之地大莫中。余使虏日,捕得数兔持归。盖《尔雅》所谓劂兔也,亦日“蛩蛩巨驴”也。

蟭蟟之小而绿色者,北人谓之螓,即《诗》所谓“螓首蛾眉”者也,取其顶深且方也。又闽人谓大蝇为胡螓,亦螓之类也。

北方有白雁,似雁而小,色白,秋深则来。白雁至则霜降,河北人谓之“霜信”。杜甫诗云:“故国霜前白雁来。”即此也。

熙宁中,初行淤田法。论者以谓《史记》所载:“泾水一斛,其泥数斗,且粪且溉,长我禾黍。”所谓“粪”,即“淤”也。余出使至宿州,得一石碑,乃唐人凿六陟门,发汴水以淤下泽,民获其利,刻石以颂刺史之功。则淤田之法,其来盖久矣。

余奉使河北,边太行而北,山崖之间,往往衔螺蚌壳及石子如鸟卵者,横亘石壁如带。此乃昔之海滨,今东距海已近千里。所谓大陆者,皆浊泥所湮耳。尧殛鲧于羽山,旧说在东海中,今乃在平陆。凡大河、漳水、滹沱、涿水、桑乾之类,悉是浊流。今关、陕以西,水行地中,不减百余尺,其泥歳东流,皆为大陆之土,此理必然。

唐李翱为《来南录》云:“自淮沿流,至于高邮,乃泝至于江。”《孟子》所谓“决汝、汉,排淮、泗而注之江。”则淮、泗固尝入江矣。此乃禹之旧迹也。熙宁中,曾遣使按图求之,故道宛然。但江、淮已深,其流无復能至高邮耳。

余中表兄李善胜,曾与数年辈炼朱砂为丹。经歳余,因沐砂再入鼎,误遗下一块,其徒丸服之,遂发懵冒,一夕而毙。朱砂至凉药,初生婴子可服,因火力所变,遂能杀人。以变化相对言之,既能变而为大毒,岂不能变而为大善?既能变而杀人,则宜有能生人之理,但未得其术耳。以此和神仙羽化之方,不可谓之无,然亦不可不戒也。

温州雁荡山,天下奇秀,然自古图牒,未尝有言者。祥符中,因造玉清宫,伐山取材,方有人见之,此时尚未有名。按西域书,阿罗汉诺矩罗居震旦东南大海际雁荡山芙蓉峰龙湫。唐僧贯休为《诺矩罗赞》,有“雁荡经行云漠漠,龙湫宴坐雨蒙蒙”之句。此山南有芙蓉峰,峰下芙蓉驿,前瞰大海,然未知雁荡、龙湫所在。后因伐木,始见此山。山顶有大池。相传以为雁荡。下有二潭水,以为龙湫。又以经行峡、宴坐峰,皆后人以贯休诗名之也。谢灵运为永嘉守,凡永嘉山水,游历殆遍,独不言此山,盖当时未有雁荡之名。余观雁荡诸峰,皆峭拔崯怪,上耸千尺,穷崖巨谷,不类他山。皆包在诸谷中,自岭外望之,都无所见;至谷中,则森然千霄。原其理,当是为谷中大水冲激,沙土尽去,唯巨石岿然挺立耳。如大小龙湫、水帘、初月谷之类,皆是水凿音漕去声。之穴,自下望之,则高岩峭壁;从上观之,适与地平,以至诸峰之顶,亦低于山顶之地面。世间沟壑中水凿之处,皆有植土龛岩,亦此类耳。今成皋、峡西大涧中,立土动及百尺,迥然耸立,亦雁荡具体而微者,但此土彼石耳。既非挺出地上,则为深谷林莽所蔽,故古人未见,灵运所不至,理不足怪也。

内诸司舍屋,唯秘阁最宏壮。阁下穹隆高敞,相传谓之“木天”。

嘉祐中,苏州昆山县海上,有一船桅折,风飘抵岸。船中有三十余人,衣冠如唐人,系红鞓角带,短皂布衫。见人皆恸哭,语方不可晓。试令书字,字亦不可读。行则相缀如雁行。久之,自出一书示人,乃唐天祐中告授屯罗岛首领陪戎副尉制;又有一书,乃是上高丽表,亦称屯罗岛,皆用汉字。盖东夷之臣属高丽者。船中有诸谷,唯麻子大如莲的,苏人种之,初歳亦如莲的,次年渐小。数年后只如中国麻子。时赞善大夫韩正彦知昆山县事,召其人,犒以酒食。食罢,以手捧首而。意若欢感。正彦使人为其治桅,桅旧植船木上,不可动,工人为之造转轴,教其起倒之法。其人又喜,復捧首而。

熙宁中,珠辇国使人入贡,乞依本国俗撒殿,诏从之。使人以金盘贮珠,跪捧于殿槛之间,以金莲花酌珠,向御座撒之,谓之“撒殿,”乃其国至敬之礼也。朝退,有司扫彻得珠十余两,分赐是日侍殿阁门使副内臣。

方家以磁石磨针锋,则能指南,然常微偏东,不全南也,水浮多荡摇。指爪及碗唇上皆可为之,运转尤速,但坚滑易坠,不若缕悬为最善。其法取新纩中独茧缕,以芥子许蜡,缀于针腰,无风处悬之,则针常指南。其中有磨而指北者。余家指南、北者皆有之。磁石之指南,犹柏之指西,莫可原其理。

歳首画钟馗于门,不右起自何时。皇祐中,金陵发一冢,有石志,乃宋宗悫母郑夫人。宗悫有妹名钟道,则知钟馗之设亦远。

信州杉溪驿舍中,有妇人题壁数百言。自叙世家本士族,父母以嫁三班奉职鹿生之子;鹿忘其名。娩娠方三日,鹿生利月俸。逼令上道,遂死于杉溪。将死,乃书此壁,具逼迫苦楚之状,恨父母远,无地赴诉。言极哀切,颇有词藻,读者无不感伤。既死,稿葬之驿后山下。行人过此,多为之愤激,为诗以吊之者百余篇。人集之,谓之《鹿奴诗》,其间甚有佳句。鹿生,夏文庄家奴,人恶其贪忍,故斥为“鹿奴”。

士人以氏族相高,虽从古有人,然未尝著盛。自魏氏铨总人物,以氏族相高,亦未专任门地。唯四夷则全以氏族为贵贱。如天竺以刹利、婆罗门二姓为贵种:自余皆为庶姓,如毗舍、首陀是也。其下又有贫四姓,如工、巧、纯、陀是也。其他诸国亦如是。国主大臣,各有种姓,苟非贵种,国人莫肯归之;庶性虽有劳能,亦自甘居大姓之下。至今如此。自后魏据中原,此俗遂盛行于中国,故有八氏、十姓、三十六族、九十二姓。凡三世公者曰“膏梁”,有令仆者曰“华腴”。尚书、领、护而上者为“甲姓”,九卿、方伯者为“乙姓”,散骑常侍、太中大夫者为:“丙姓”,吏部正员郎为“丁姓”。得入者谓之“四姓”。其后迁易纷争,莫能坚定,遂取前世仕籍,定以博陵崔、范阳卢、陇西李、荥阳郑为甲族。唐高宗时又增太原王、清河崔、赵郡李,通谓“七姓”。然地势相倾,互相排抵,各自著书,盈编连简,殆数十家,至于朝廷为之置官譔定。而流习所徇,扇以成俗,虽国势不能排夺。大率高下五等,通有百家,皆谓之士族,此外悉为庶姓,婚宦皆不敢与百家齿,陕西李氏乃皇族,亦自列在第三,其重族望如此。一等之内,又如岗头卢、泽底李、土门崔、靖恭杨之类,自为鼎族。其俗至唐末方渐衰息。  茶牙,古人谓之雀舌、麦颗,言其至嫩也。今茶之美者,其质素良,而所植之木又美,则新牙一发,便长寸余,其细如针。唯牙长为上品,以其质榦、土力皆有余故也。如雀舌、麦颗者,极下材耳,乃北人不识,误为品题。余山居有《茶论》,《尝茶》诗云:“谁把嫩香名雀舌?定知北客示曾尝。不知灵草天然异,一夜风吹一寸长。”

闽中荔枝,核有小如丁香者,多肉而甘。土人亦能为之,取荔枝木去其宗根,仍火燔令焦,復种之,以大石抵其根,但令傍根得生,其核乃小,种之不復牙。正如六畜去势,则多肉而不復有子耳。

元丰中,庆州界生子方虫,方为秋田之害。忽有一虫生,如土中狗蝎,其喙有钳,千万蔽地。遇子方虫,则以钳搏之,悉为两段。旬日,子方皆尽。歳以大穰。其是旧曾有之,土人谓之傍不肯。

养鹰鹯者,其类相语,谓之以麦反。漱。三馆书有《漱》三卷,皆养鹰鹯法度,及医疗之术。  处士刘易,隐居王屋山。尝于斋中见一大蜂,于蛛网,蛛搏之,为蜂所螫坠地。俄顷,蛛鼓腹欲烈,徐行入草。蛛啮芋梗微破,以疮就啮处磨之,良久腹渐消,轻躁如故。自后人有为蜂螫者,挼芋梗傅之则愈。

宋明帝好食蜜渍鱁鮧,一食数升。鱁鮧乃今之乌贼肠也,如何以蜜渍食之?大业中,吴郡贡蜜蟹二千头、蜜拥剑四瓮。又何胤嗜糖蟹。大底南人嗜咸,北人嗜甘。鱼蟹加糖蜜,盖便于北俗也。如今之北方人,喜用麻油煎物,不问何物,皆用油煎。庆历中,群学士会于玉堂,使人置得生蛤蜊一篑,令饔人烹之。久且不至,客讶之,使人检视,则曰:“煎之已焦黑,而尚未烂。”坐客莫不大笑。余尝过亲家设馔,有油煎法鱼,鳞鬣虬然,无下筋处。主人则捧而横啮,终不能咀嚼而罢。

漳州界有一水,号乌脚溪,涉者足皆如黑。数十里间,水皆不可饮,饮则病瘴,行人皆载水自随。梅龙图公仪宦州县时,沿牒至漳州;素多病,预忧瘴疠为害,至乌脚溪,使数人肩荷之,以物蒙身,恐为毒水所沾。兢惕过甚,瞧盱矍铄,忽坠水中,至于没顶。乃出之,举体黑如昆仑,自谓必死。然自此宿病尽除,顿觉康健,无復昔之羸瘵。又不知何也?

北岳恒山,今谓之大茂山者是也。半属契丹,以大茂山分脊为界。岳祠旧在山下,石晋之后,稍迁近里。今其地谓之神棚,今祠乃在曲阳。祠北有望岳亭,新晴气清,则望见大茂。祠中多唐人故碑,殿前一亭,中有李克用题名云:“太原河东节度使李克用,亲领步骑五十万,问罪幽陵,回师自飞狐路即归雁门。”今飞狐路在茂之西,自银治寨北出倒马关,度虏界,却自石门子、令水铺入瓶形、梅回两寨之间,至代州。今此路已不通,唯北寨西出承天阁路,可至河东,然路极峭狭。太平兴国中,车驾自太原移幸垣山,乃由土门路。至今有行宫。

镇阳池苑之盛,冠于诸镇,乃王镕时海子园也。镕尝馆李正威于此。亭馆尚是旧物,皆甚壮丽。镇人喜大言,矜大其池,谓之“潭园”,盖不知昔尝谓之“海子”矣。中山人常好与镇人相雌雄,中山城北园中亦有大池,遂谓之海子,以压镇之潭园。余熙宁中奉使镇定,时薛师政为定帅,乃与之同议,展海子直抵西城中山王冢,悉为稻田。引新河水注之,清波瀰漫数里,颇类江乡矣。